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宣統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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騾子連忙向他行禮道:「小人沾爺的光了,小人也姓焦,叫耐勤——不過這街坊都仍叫我騾子。騾子這廂給爺請安。」說著又拜了下去。 騾子見這個人頭戴尚文沿的官帽,腳穿青布灑鞋,身穿窄袖窄褲腿青布短襖褲,腰紮藍帶,身材高大壯實,如鐵塔一般。看這身打扮像是王府裡的轎夫。 姓焦的道:「既是本家,又有緣份,彼此就不必客氣了。」 京城的人都知道,這王府的轎夫威風可大了,城中大小官府衙門的老爺和行役見了他們也須讓著三分,何況是醇親王府上的轎夫。但這位姓焦的,雖外表粗魯,心裡卻機靈。他盤算著,若是真的能給醇王府找個好奶媽,醇王府從王爺到奶奶哪個不給他賞銀,自己在同事們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了一等。奶媽在王府中的地位是很高的,而且說不定她哺育的小王爺今後能做到登天的位置,那自己通過奶媽可就能和小王爺套上了近乎。所以這個姓焦的轎夫在非常下等的剃頭匠面前,也沒顯出驕橫的樣子,只是略顯一下王府的派頭而已。 姓焦的道:「今兒早上,醇王爺喜得貴子,是個男孩,我把張老弟托的事往王爺那兒一說,王爺即刻就答應了,叫明天就過去。」 「謝焦爺了。」 「唉,叫我焦大哥就行了,我們從此後彼此就是親切的兄弟。」 「焦爺這看得起我,我實在不敢當——走,二位爺,我已在飯廳定下席位,這就去吧。」 「好——,我也就不推辭了。」姓焦的轎夫道。 喝了幾杯酒後,轎夫的話開始多起來。「像我們轎夫,在王爺府中都是有地位身份的,有時王爺也讓我們三分,京城中的大小官員就更甭提了,哪一個敢在我們面前作大。嘻——」 他又喝了一口酒道:「我們轎夫,在王府中是固定的編制,共二十名。其他長史一名,管事官二名,莊園處六名,回事處六名,隨事處十名,司務六名,飼堂四名,大小廚房二十名廚師,茶房六名,大書房八名,小書房四名,更房十五名,馬圈十六名,裁縫鋪二十名。我們這些人,不同關防院的太監,都是有身份官階的。」 那位姓張的道:「聽說前幾日幾位爺打了順天府的官差,倒是為何?」 「嗤——,爺兒幾個好賭幾把——你們想,爺兒們除抬轎外,天天沒事幹什麼去?街面上有人願意到我們那裡去賭,我們也喜歡到別處玩玩,這是平常稀鬆的事。有一天,一個小子賴帳,被爺們兒做了,嗤——,不知怎麼順天府知道了。順天府又怎樣?嗤——,不照樣也被打了。」 那位姓張的道:「順天府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瞎了狗眼。」 「就是,我們現在的醇親王爺是第二代了,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這一層不說也罷,咱大清國哪個子民都知道皇帝和老太后不和。不過如今的醇親王爺可不同。這醇親王爺載灃的正福晉——就是老婆——姓瓜爾佳氏,名幼蘭,是慈禧老佛爺的心腹重臣榮祿的女兒,咱王爺的婚事,就是老佛爺一手包辦的,是『指婚』,所以醇王爺的勢力是如日中天——」忽然,轎夫壓低了聲音道:「你們聽說過醇賢親王爺墓地上的事嗎?」 焦騾子和那姓張的都搖著頭。騾子道:「我當年曾見過老醇王爺出殯,那才真叫氣派?」 「就是——,就是這位親王爺的墓地上長了一棵樹——」轎夫又啜了一口酒。 「這樹怎麼了?」騾子問。 「是一棵白果樹。」 「墓地上長白果樹有什麼稀罕的?」姓張的道。 「你們認識字嗎?」 姓張的道:「少許認識幾個。」騾子搖了搖頭。 「你們想,白果樹長在醇王的墓地上,白果樹的『白』字下邊是醇親王的『王』字,這是什麼字?」 「是——『皇』。」姓張的道。 「所以京城傳開了,醇王府要出皇帝。」轎夫道。 那姓張的要表示一下自己的知識掌故也很豐富,便道:「這確實是個吉兆。當年順治皇帝福臨誕生前,世祖額娘孝莊文皇后的衣褶中,就有道紅光繞來繞去、繞來繞去,女侍們還以為是衣服著了火呢。」 「可不是嗎,」轎夫道,「聖祖康熙皇帝生的時刻,他額娘孝康皇后的衣褶裡也有一條龍盤來盤去,紅光線繞,這叫『祥雲瑞靄』,『滿屋生輝』——你們不懂。」 「是……是……」姓張的點頭哈腰道。 「所以我說,若是大妹子進了醇王府當上了奶媽。那可是多少輩子修來的造化!」轎夫看著騾子道,「說不定老哥我到時還要耐勤賢弟幫襯呢。」 「哪裡的話,爺對我們大恩大德,我兄妹是永生不忘的。」 轎夫忽又鄭重地道:「王府的規矩可大了,回去後可要交待大妹子,在王府中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如何叫人,如何行禮,如何應答,規矩多著呢,這些到了王府,自然有人教。」 第二天,王焦氏隨轎夫來到醇王府,他們在一座巍峨的門前停下。 轎夫道:「大妹子,這大門我們是不能走的,須走兩旁的阿司門。」 來到阿司門前,轎夫指著旁邊的樁子說:「這叫斜行木、上馬石、拴馬樁。」 進了門,但見各處都掛了紅燈籠,這不僅由於今天是正月十五,更由於醇王府添了男孩。 轎夫道:「這個院子叫獅子院。」接著指著院內正中的一個門道:「那個兩旁有石獅子的門叫宮門。宮門兩邊的旁門叫抱廈門,進了抱廈門的殿,就是戲文裡常說的銀安殿,這裡是不常開的,由銀安殿繞過去,是二殿,東西的配房是首領太監、使喚太監住的地方。二殿的後面是神殿……」 轎夫滔滔不絕地說著,往西來到回事處。 轎夫道:「我這就回去了,我在門外俟著佳信。」 不一會兒,有一個人帶著王焦氏往西,走進一個門內,那人讓她站在這兒稍等。王焦氏看過去,見影壁後面是一座大房子,後來知道這是客廳,客廳後就是正院。不一會兒,來了一個老媽子,對王焦氏道:「隨我來。」於是由這間正廳兩邊的抄手遊廊進人裡院,迎面又是高大的房屋數間,東西兩邊又有耳房廂房。二人由這上房夾道進人後院,這裡的僕婦們已成群結隊。老媽子讓王焦氏在這裡淨過手,洗過澡,複又回到剛走過的前院。 進了正面的屋子,屋子可能有七間——王焦氏看不清楚,有明間,有暗間。這明間的後窗前,設著木炕,炕中放著炕桌,炕桌後放著炕案,炕案上的東西王焦氏一件也認不出,卻知道那是古舊的東西。炕邊坐著一個滿身珠光寶氣的婦人,王焦氏看見她後,一時竟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領她進來的老媽子道:「快向老祖宗行禮。」 聽得這一聲叫,王焦氏撲嗵一聲跪在地上,「咚」地磕了一個響頭——這響聲如深潭裡投進了一個大石頭,王焦氏嚇了一跳,心道:「這地怎麼是空的,怎麼這麼響!」 「站著說話吧?」老祖宗倒很和藹。 王焦氏站了起來。 「你的孩子多大了?」老祖宗問道。 「三個月了。」王焦氏答。 「聽說你丈夫不在了。」 「也去了三個月了。」 「家裡聽說還有公婆,你的娘家還有什麼人?」 「娘家父母都不在了,還有一個哥哥是剃頭的。」 「是河間府人嗎?」 「是」 「這裡倒有你的不少同鄉。」「老祖宗」說的是府裡的許多太監都是河間府的。 「老祖宗」又問了一些話,方道:「驗看吧。」 幾個老媽子過來,解開王焦氏的衣裳,盡脫下來,王焦氏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雖然一屋子都是女人,但她卻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受過這種恥辱,她像一頭奶牛一樣被人驗看著。不過王焦氏顯得特別安詳,因為她一家活命的希望就在這裡。 老媽子只輕輕一觸王焦氏那高挺碩大的乳房,乳汁立即從紫黑的乳頭中溢湧而出。不一會兒,兩小碗已經注滿而乳汁仍不停地留著。老媽子於是又端來一個大碗。老媽子把兩小碗乳汁端給炕上坐著的婦人,「老祖宗」露出滿意地笑容,道:「怪冷的,快穿上衣服吧。」 幾個年輕的丫環立即利索地把棉袍給王焦氏穿上。王焦氏冷慣了的,雖是正月,但這裡暖融融的,滿屋綠草鮮花,王焦氏更沒有覺得有一點的寒冷。 「出去吧。」「老祖宗」道。 王焦氏又是撲嗵跪倒在地,給老婦人磕過頭,走出門去,又被領回後院。 坐在炕上的「老祖宗」就是老醇親王的福晉劉佳氏。正福晉——慈禧的親妹妹——去世後,劉佳氏就成了醇王府的「老祖宗。 「我看這二十人中,數他最好。奶水稠厚,人也端正。雖是剛生過孩子的人,腰身並不嫌粗蠢,腿也勻稱。看她性格也樸實,剛才那磕頭的架勢,倒把我嚇了一跳。」老福晉笑了起來。 王焦氏被留下來,每月二兩銀子;從此她也就和年老的公婆及幾個月的女兒離開了。 當天晚上,王焦氏被領進醇王載灃福晉的屋內,老福晉劉佳氏也跟了進來。載灃福晉——榮祿女兒瓜爾佳氏——的旁邊,一個嬰兒正安詳地睡在繈褓中,他大大的腦門,紅紅的臉蛋,惹人憐愛。王焦氏雖然為離開自己的孩子而辛酸,但眼前可愛的寶寶又令她無限喜悅。她很自然地解開懷,把乳頭放進嬰兒口中,另一奶的奶水不住地流淌著。一個丫環拿著一個盤子在接著。不一會兒小孩吃飽了,打了個哈欠,似乎是甜甜地笑了一下。劉佳氏和瓜爾佳氏都露出滿意的笑容。看著孩子可愛的樣子,劉佳氏道:「我的小乖乖,生下來兩天就會笑了,長大後必是個聰明的孩子。」 「大腦門,就是聰明。」王焦氏由衷地說。 「大腦門,大腦門。」劉佳氏喜得合不攏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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