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辛棄疾 | 上頁 下頁
三六


  說著招手叫遠遠跟在後面的琴僮過來,將他抱在懷裡的古琴取過,抽掉套在上面的灰布套,小心地放到石台上面,然後席地而坐,調試了一下琴弦,笑道:「古時有鐘子期,今天有辛棄疾呵。」

  話音落時琴音已起,有如白鶴唳鳴,一下子騰空而起,直上雲霄,高亢而又清越,而後回環轉折又漸漸滑落,平穩深沉裡帶幾分自在愜意辛棄疾沐浴在這宛如春光的琴聲中,只是斜靠在一塊巨石上靜靜享受著,一動也不動,只見他眼睛半眯起來,臉上現出陶醉的神情。正要越來越放鬆下去,突然聽到這歡愉舒緩的樂曲底下漸漸有鏗鏘慷慨之音,曲聲傾刻間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最後竟成金戈鐵馬的殺伐雷動之聲,辛棄疾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睜開眼睛,有些訝異地看著朱熹,朱熹的面部仍然寧靜詳和,但從身體前傾,手指飛舞,鬚髮張揚的模樣上看得出他內心的激動。

  一曲奏罷,朱熹半晌沒有說話,辛棄疾也覺有種久違的慷慨壯烈在胸中鼓蕩起來。

  朱熹看了一眼辛棄疾,慢慢開口道:「幼安兄,刻意閒遊於山水之間並不可取呀,像我這般治學為文、標榜性情實乃是百般無奈之後的事情,真若如此便了,從前孔夫子也不會奔走于諸國之間。晦庵恐時命只至於此了,只望幼安兄不隨意拋擲前程,還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朝廷之上已無重臣元老,不久一定會再次起用幼安兄的,那時幼安兄定能吞吐自得,有所成就了!」

  「晦庵兄,莫非您也有成功立名的想法?」

  「是想要成功,但沒有立名之心,所成之功也非一己之功,而是眾人之功,成一世民眾之福,開百世後輩之運呀!看上去做事和經歷與別人相差無幾,但其中用心不同,性質就迥異,效果也不一樣。幼安兄你若早向理上用心,那麼事業的偉俊光明一定不是現在能比得上的。」

  「正是我曾寫一首詞中句子『事無兩樣人心別』!」

  「對,確實如此,可現在幼安兄雖已放下名利之心,卻又放得太徹底,幾乎有些萎靡頹唐於聲樂酒色之中了。放一顆心,還要換回一顆心,一顆效法天地,不但無私無欲,而且健行不息的心!便如這太極必分陰陽,同有動靜,人生也不可只取其一呀!倘一味求靜遲早會導致生機斷滅,或枯萎或沉靡,所以必須同時還有動,有一股流淌不絕的活力才行。」

  辛棄疾默默品味著朱熹的話,回想這些日子來他酗飲無度,享樂吃喝的生活,身上有些微微冒汗,自以為是放下了功利之心,卻誰想是墮落到了低俗放縱的地步,今天晦庵兄是專以彈琴為起由來勸誡自己的啊。自己只是想不再以功名為計,不再有索求之心,只是想以前輩隱者為榜樣混跡于山水,哪料竟在不知不覺中墮落了下去,這不也是雖與他們行跡相似卻用心不同嗎?不還是「事無兩樣人心別」嗎?

  「應該克己復禮,存天理、滅人欲啊!人欲斷絕非人情斷絕,你是脫了功利之欲又養出聲色犬馬之欲了。」朱熹眼神慈祥地盯住辛棄疾又道,「君子之交,以道義為重,所以我才會如此冒言相勸啊,幼安兄慎思,不要責怪晦庵多嘴。」

  辛棄疾抬起頭,有些慚愧又有些感激地對朱熹說道:「謝謝您,晦庵兄,近來倍覺無聊苦悶,多有無從排遣之感,雖然不斷翻讀《莊子》、《老子》卻並無用處,現在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了。」

  旁邊爛漫的春花搖動枝條,仿佛也滿臉笑意地點頭表示稱許。

  1200年3月,朱熹病死在武夷山中,時年七十一歲。辛棄疾正要派人前去探問病情,消息就傳了過來。辛棄疾如雷轟頂,不知所措,哀號聲歇便昏厥倒地,這些年來的密切往來已使辛棄疾和朱熹結下了難以割捨的半師半友之情。從悲痛中蘇醒後,他寫了一首《感皇恩》:「案上數編書,非莊即老。會說忘言始知道,萬言千句,不自能忘堪笑!今朝梅雨霽,青天好。

  一壑一邱,輕衫短帽,白髮多時故人少。子雲何在?應有玄徑遺草。江河流日夜,何時了?!」

  韓侂胄等人知曉朱熹的死訊後,著一言官上章道「四方偽徒期以一日聚於信上,欲送偽師朱熹之葬。聚會之間,必無美意,若非妄談世人之短長,則是謬議時政之得失」,隨即下詔禁止人們前往會葬。

  辛棄疾卻毫不理會,顫抖著手寫了祭文,一路哭泣前去。他哽著聲音,噙著淚水,讀出祭文:「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朱熹死後,辛棄疾的精神一下子壞了許多,他常常呆立著不說一句話,行動也遲緩了不少。然而,這時南宋的政壇更加喧囂嘩動起來,這和金國勢力的衰弱大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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