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①血祭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接著又審訊卡丁。卡丁們證明,船上確有鴉片,只是數量多少不知。又審訊高山虎的夥計。夥計先是否認,禁不住曾國藩的嚴詞追問,最後只得說出私販鴉片的事實,並供出高山虎是李浩的內弟。

  退堂後,劉蓉說:「看來高山虎私販鴉片是實,只要坐實這件事,這個案子就好辦了,關鍵是把那二百斤鴉片找出來。」

  曾國藩說:「就當時情況來看,鴉片十之八九是沉到江底去了。明天派人去打撈。」

  第二天,派了兩個當地的船民下水打撈,在停船的地方打撈了一天,並未發現鴉片的蹤影。瑞州知府暗自得意。曾國藩和劉蓉感到奇怪;鴉片到哪裡去了呢?燈下,二人苦思不得結果。好一會,劉蓉突然失聲笑道:「我們重蹈刻舟求劍的覆轍了!」

  曾國藩恍然大悟。船老大被帶上來了。曾國藩分開掃帚眉,吊起三角眼,船老大見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早嚇得渾身像篩穀般地顫抖。曾國藩盯著船老大的臉,半天不語,船老大魂已嚇跑,只知一個勁地磕頭不止。突然,傳來一聲炸雷:「你從實招來,那夜趙有聲上岸後,你的船開動了多遠?」

  船老大抖抖索索地回答:「回大人的話,那夜趙有聲上岸後,高山虎陪趙家家人喝酒,後來又叫我把船向下游移動了二十多丈遠。」

  「你說的是實話?」

  「小人有幾個腦袋,敢在大人面前說謊。」

  曾國藩把船老大鎖在一個小屋子裡,不讓他出去。天亮後,曾國藩帶著船老大來到江邊。船老大指著一個地方說:「船原來就停在這裡。」

  兩個船民下了水,很快便抬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正是鴉片!搜出了鴉片,曾國藩踏實了。他告別闕玉寬,徑直回南康府。他指使夏鎮、呂倫等分頭搜集陳啟邁來江西的所作所為。這一夜,他將所得材料整理了一下,親自給咸豐帝上了一份「奏參江西巡撫陳啟邁」的奏摺,給陳啟邁列了幾條罪狀:

  一為已革總兵趙如春冒功邀賞,二為奉旨正法守備吳錫光虛報戰功,三多方掣肘餉銀,四對有功團練副總彭壽頤無端捆綁,擬以重罪,五指使萬載縣令李浩夥同其內弟私販鴉片,牟取暴利,六丟失江西五府二十餘縣。

  這六條罪狀寫好後,曾國藩料想陳啟邁的烏紗帽保不住了,為向皇上表示一片公心,他又提筆寫了幾句:

  臣與陳啟邁同鄉同年同官翰林院,向無嫌隙。在京時見其供職勤謹,來贛數月,觀其頗錯倒謬迥改平日之常度,以至軍務紛亂,物論沸騰,實非微臣意料之所及。

  想起惲光宸一味跟著陳啟邁走,嚴刑拷打彭壽頤的可惡,曾國藩又在折末添了一筆:臬司惲光宸不問事之曲直,嚴刑拷打辦團之縉紳,以伺奉上司之喜怒,亦屬諂媚無恥,不堪居此要職。

  全折寫好後,曾國藩又逐字逐句細讀一遍,自認無一字瑕疵後,方才叫司書連夜謄抄。這時,劉蓉進來了。劉蓉看了奏摺後,說:「痛快!對這種庸吏就要這樣嚴參。」過一會,又對曾國藩說:「陳啟邁就厘局之事已上告朝廷,你不妨再附一片,陳述不得不辦厘局的苦衷,並說明目前贛南尚無厘局,請飭江西省迅速在贛南建局,以助軍餉;同時表明,一俟湘勇離開江西,贛北所建之局全部歸還江西。這樣既可使朝廷放心,又利於與新巡撫相處。」

  「你想得真周到!」曾國藩對這個主意甚為讚賞。

  曾國藩知道德音杭布也惱火陳啟邁,便將奏摺送給他看,請他履行向朝廷作證的諾言。德音杭布也擬了一折,把陳啟邁和江西吏治大罵一通,寄給兵部尚書阿靈阿,托他代奏。正當曾國藩為出了一口怨氣而舒心的時候,康福進來報告:「塔提督在九江沒了!」

  真如晴天一聲霹靂,曾國藩被這突來的噩耗震得雙目失神,六神無主。

  塔齊布盛年溘然去世,是曾國藩根本不能想像的事。正是曾國藩將塔齊布由一名都司銜署理撫標中營守備,一年多時間,便迅速提拔為湖南水陸提督。也正是這個塔齊布,知恩圖報,盡心盡力為曾國藩打贏了幾場大仗,為湘勇大壯聲威。曾國藩需要塔齊布帶兵打仗,更需要塔齊布為他製造一個滿漢親密無間的形象,以消除朝野內外的各種猜忌、嫉妒以及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語。如今在戰時進退維谷、局面晦暗不明的時候,塔齊布卻因九江久攻不下嘔血歸天,曾國藩整整一夜為此而黯然神傷。

  第二天一清早,曾國藩便帶著一批高級將官和幕僚,騎馬離南康赴竹林店。曾國藩在塔齊布的靈柩邊飲泣不已,親自指揮,在靈堂兩側掛上昨夜寫就的一副挽聯:「大勇卻慈祥,論古略同曹武惠;至誠相許與,有章曾薦郭汾陽。」又吩咐從湘勇內銀錢所拿出二千兩銀子,先行派專人送給塔齊布的老母,又派副將玉山帶三百弁兵護送塔齊布的靈柩至南昌,在南昌公祭之後,再由守備長春護送回原籍;又親自給朝廷擬折,奏明塔齊布創建湘勇、屢獲戰功的勳績,並請在長沙為其建專祠。塔齊布遺言,薦周鳳山統帶駐紮竹林店的五千人馬。曾國藩認為綠營出身的周鳳山擔不起這個重任,出於對塔齊布的感情,也按他的遺言辦了。曾國藩對塔齊布的喪事料理得如此周到細緻,對其身後倍加尊崇褒獎,使湘勇將官勇丁都十分感動。

  曾國藩回南康不久,江西官場發生大的變化。咸豐帝接受曾國藩的參劾,罷免巡撫陳啟邁和臬司惲光宸的官職,將原湖北藩司文俊升為江西巡撫,原吉南贛道周玉衡升為臬司,陸元烺依舊當他的藩司不變。文俊是個旗人,老于官場,深通世故。他一上任,便親到南康拜訪曾國藩,邀他搬到南昌去住。曾國藩謝絕了,文俊心中不悅。不久,他便看出曾國藩身邊的幕僚,唯德音杭布與眾不同。憑著他的官場經驗和旗人特有的嗅覺,知道此人來頭非比一般,便傾力結交,和德音杭布認了世誼,往來密切。周玉衡本是陳啟邁的親信,他對陳、惲的被罷感到委屈。不過一則懾于朝廷對曾國藩的倚重,二則自己也是靠了這次變故才獲得遷升的機會,便也不言語。文俊不敢像陳啟邁那樣,與曾國藩明目張膽地對立,但也不甘心江西白花花的銀子都落到湘勇的手中,他在湘勇還沒來得及設卡的地方,全都設上厘卡,在湘勇設卡的地方也加卡,把湘勇的厘稅奪走了一半以上。百姓則更苦不堪言。江西官場從司道到府縣,都對曾國藩打長毛無功,收厘金起勁的做法不滿,不少府縣暗中慫恿人毆打湘勇卡丁,以便擠走他們,讓自己的厘卡獨霸地盤。湘勇厘卡的訴苦書一封封報到南康,曾國藩對此毫無辦法。

  太平軍方面,石達開率主力進入湖北戰場,在鄂東、鄂南一帶接連收復好幾座城池。林啟容、白暉懷依然分別駐紮九江、湖口,周國虞駐梅家洲,羅大綱駐小池口,均按翼王的部署,暫按兵不動。江西戰事出現相對平靜。

  這一天,羅澤南單騎匹馬,從義甯趕到南康。曾國藩很覺奇怪,問:「羅山來南康何事?」

  「有大事相商。」坐定後,羅澤南對曾國藩說,「江西軍事寧靜,早晚必有大戰爆發。」

  「你看出什麼啦?」

  「石逆統兵進湖北,意在鞏固武昌,鞏固武昌的目的,又在於保證長江水道的通暢,一旦武昌鞏固,就會捲土重來江西。那時,其挾湖北取勝之餘威,與屯兵休養之九江、湖口逆賊聯合,必與我軍有一番惡鬥。」

  曾國藩眼睛頓時明亮起來,說:「羅山顧慮的是。」

  「若賊不能固武昌,則無暇來江西,故依澤南看來,一定要與石逆拼力爭武昌。」

  羅澤南見曾國藩點頭,便侃侃而談:「長江要害凡四處。一曰荊州,西連巴、蜀,南並常、澧,自古以為重鎮;一曰嶽州,湖南之門戶也;一曰武昌,江漢之水所由合,四沖爭戰之地,東南數省之關鍵所在;一曰九江,江西之門戶。此四處,皆賊與我死力相爭之地。今九江與賊相持,而賊又上據武昌,長江四處要害已失兩處。欲制九江之命,必由武昌而下,欲破武昌,必由崇、通而入。今潤芝軍駐麻城、黃安一帶,鶴人兵在黃陂、孝感,均未制賊之要害。依我之見,須由江西增援勁旅,從崇陽、通城進入湖北,配合潤芝、鶴人三路夾擊,則武昌可複。而江西境內亦同時攻九江、湖口,大局庶有轉機。若不主動出擊,待石逆從湖北回師,則江西勢更危迫。」

  說罷,兩隻戴著墨鏡的眼睛緊緊盯著曾國藩。曾國藩暗思,羅澤南的這番話不錯,但眼下江西能調得出人馬嗎?

  「仁兄說得有理,但哪有人進湖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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