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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在她的想像中,武氏一族人榮顯已極,順遂也到了極點,沒有任何理由使他們有退意的啊。

  在沉思中,她問出了:「為什麼?」

  婉兒已經退出室外,此時,她身邊只剩下張昌宗。

  這位面似蓮花的情人,也無法想得出武攸緒的退隱是為什麼,不過,他是有應付的機智的,當女皇帝再度詢問為什麼的時候,他以感歎的聲調說:

  「陛下,安平王比我們都高。」

  武曌抬了一下眼,低喟著說:

  「不為名利縈心,雖然可以謂為高,可是,這事不會如此簡單的,人性,誰不羡慕富貴榮華呢?」

  「陛下,在一群富貴榮華的人中,有一個孤標傲世者,也是美事呀。」張昌宗正經地說。

  這一句話打動了女皇帝的心,她微笑出神,悠悠地說:

  「武氏一族中,爭名圖利者,車載斗量,孤標傲世者,絕無僅有,對的,六郎,把這件事宣佈吧。」她說著,似乎有些感傷,「我的族中,終於也出了一個陶淵明。」

  ——張昌宗運用智能,將武攸緒棄官入山的問題單純化了,可是,這並不是實際啊。

  實際,是武攸緒對武氏統治集團的絕望,從皇孫重潤及繼魏王的死,他看出了女皇的朝代將會不斷地發生悲劇,同時,他也看出了:這是一個沒有未來的時代,一旦女皇帝駕崩,武氏族團會演變到什麼地步,是無法逆料的,因此,他走了,他為了躲避暴風雨而走了。

  這是朕兆,可是,洛陽的皇親國戚們卻渾然無所知,他們繼續為眼前的權利而傾軋鬥爭著。

  在紫宸殿旁邊的則天樓上,女皇帝在煩躁中等待自己的情人張昌宗。樓下,禦史中丞等人在等待女皇帝的令下。

  女皇帝的案上放置著幾份彈章。宮廷的女官婉兒,緊張地站在女皇帝的身邊,她時望著門帷。

  氣氛是陰森的,站在門帷兩邊的八名內侍,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不敢發出。

  兩名宮女自右側門送入甜食給女皇帝。她看了一眼,搖頭拒絕。

  就在這時,帷外,有報告聲:

  「鄴國公張昌宗應制。」

  女皇帝透了一口氣,向婉兒示意,於是婉兒傳詔喚入,同時命在帷內的八名內侍退出。

  張昌宗已經得知事態的嚴重了,他進入,惶悚地向女皇帝跪下,以迫促的口氣道出:

  「陛下成全我——」

  女皇帝的面色極為沉重,瞅著跪伏的情人,悽楚地問:

  「那是真的?」

  張昌宗茫然抬起頭來,淆惑地矚視女皇帝。

  「禦史台征章三上,宰相附白,許州人楊元嗣告變——六郎!」武曌的聲調抖顫著,「你真是謀逆。」

  「陛下,」張昌宗驚極,額上沁出汗水,期期艾艾地說,「我怎麼會謀反?也怎麼能謀反?我請陛下成全,並不是指我謀反的罪名啊。」

  「那麼,你有何罪?」

  「親近陛下之罪。」張昌宗憤然說,「我侍奉陛下,早成千夫所指,我早就料到,會有拳頭打到我的身上來的。早些時,我請陛下容許我薦引幾個人在朝中,外面有幫手相應,那並不是我樹立黨羽,實在為了自全——陛下,人們恨我,會想盡方法打擊我……」

  武曌稍微頓歇,仍然以遺憾的聲調問:

  「楊元嗣告變,有證據啊,你說過自己合當為天子嗎?」

  張昌宗吃驚地搖頭。

  「陛下,我不會如此愚蠢的啊。」

  「楊元嗣指明你自稱合為天子,同時,禦史中丞宋璟上彈章,再證實此點,並有術士李弘泰為人證。」

  「啊!」張昌宗心悸著,急驟地叫出來,「那些下流痞,用陰謀陷害我哪,李弘泰,李弘泰……」

  「你向他說過合為天子?」

  「不,不是這樣的,陛下——」張昌宗的面孔漲得通紅,急說,「我一直在憂慮,前些時,陛下小恙罷朝,剛好是由我引薦的韋承慶拜命入相,外頭就有揭帖,說我準備謀逆,我心驚慌,恰巧有人介紹我認識李弘泰,人說李弘泰善相人,知禍福,我找他談了幾次,就中有一次,談到禍福,他說不久有災,如在定州造佛寺,可以消解,我想,造佛寺也不是壞事,就允承了下來,又和李弘泰商量建造的方式問題——」

  「你沒有說你合為天子?」

  「我沒有,這是李弘泰講的,他說我有天子相,我以為講笑,曾順口說:我若為皇,汝當為國師。後來,在一個宴會上,有人談相術,我也講過:人稱本國公有天子相。陛下,就是這樣,我沒有說謊。」

  「昌宗——」女皇帝的神色漸漸地平了下來,戚然說,「你在朝如此之久,怎麼會胡塗到這步田地,天子相一語,就坐實了你反叛的罪名啊!」

  「陛下,我怎麼能為天子呢?我自然曉得朝廷的忌諱,可是,我也明白實際情勢的呀,因此,我覺得術士阿諛妄言為可笑,就拿來將之作為笑語講。」張昌宗睜大了雙目,「陛下,這就構成反叛之罪嗎?」

  「依法,這是的。」

  「陛下……」張昌宗惶惶然流下淚水。

  「那個李弘泰,當然是那些人勾結的,可能是有心陷誣你,不過,皇法無私,本案只能付交審判。」

  「陛下,我落入他們手中,等於羊入虎口,絕無生還之望了,陛下曾經允承成全我的——」

  「嗯!」她思索著,緩緩地說,「我命同平章事韋承慶、司刑卿崔神慶,會同禦史宋璟三人審理此案,韋、崔都是你引進的人,他們當然不會難為你的,你照剛才所說的直承吧。」

  「陛下——」張昌宗長跪不起,哀哀地說,「我請求陛下親審,在外人手中,總是靠不住的。」

  「六郎!」女皇帝惻然說,「法律手續不能不顧到的啊,你去吧,我會再派內侍傳命的。」

  張昌宗在無可奈何中叩辭了女皇帝,由四名內侍押帶,下了則天樓。

  武曌目送他離去,轉而向婉兒。

  「朝中傾軋,何時得了啊!」她稍頓,再說,「你著一名內侍傳制,著韋承慶、崔神慶、宋璟三人推問,並且,命內侍告知三人,昌宗已自首,援例減等。」

  武曌明白這是人們故意布下陷阱,讓張昌宗走入的,不過,情勢到了這步田地,她自然不能夠再袒庇自己的情人,她為他安排了一條脫罪的道路。

  韋承慶自然不會入張昌宗於罪的,他隨便地詢問了經過,就作為調查完畢,第二天早朝中複奏:

  「鄴國公張昌宗以言語不慎,惹來是非,准法首原看,術士李弘泰,不知禁忌,以妖言惑眾,首惡當誅。」

  女皇帝點點頭,正要發言同意,禦史中丞宋璟卻出班來,提出了抗議:

  「陛下,術士妖言,因人而發,張昌宗屢承寵眷,複召術占相,自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

  女皇帝默視著他,帶著怒意。於是,鳳閣侍郎崔玄暉、司刑少卿桓彥範,並自班中走出奏請女皇帝究除張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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