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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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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武曌低沉地說,「單是外頭造反,是不怕的,內應,我們要慢慢來查。」她歇了一歇,徐徐地說,「三思,你負責監視查察,與來俊臣聯絡,恐有牽連不少人,你小心查究,京裡的人們和外面交往的信件,要特別留心大臣們的!」 「是,太后——」 「要不動聲色。」武曌微笑著,「中書門下平章大臣最要注意,如果他們做內應,那是麻煩的事。」 「太后心目中,誰比較有危險性?」 「每一個人都有危險的,他們不服一個女人成為統治者。」 武三思退去之後,武曌把中書值班的裴炎召進來,隨便問了幾句,又遣出去。 第二天和第三天,她幾乎不提這件事了,直到第四天下午,在人們不注意之中,她密召檢校內史同三品騫味道和御史大夫狄仁傑進宮。 她以感慨的聲調向他們說: 「我並不想做皇帝,不過,我不能讓徐敬業來擾亂天下,戰爭如果擴大,長安、洛陽,會成灰燼的!」她說著,轉向狄仁傑,「朝內、都城之內,如果有什麼異動,我要你們兩人負責!」 「是,太后——」狄仁傑躬身說,「臣的愚見,徐敬業如果沒有安排好內應,是不敢貿然舉兵作亂的。」 「這是必然的,我已派出了許多人在從事偵查了,你們注意著就是。」武太后故作神秘地說,「我會知道的!」 這一天過去了,朝中一點動靜也沒有,前方也沒有重要的消息傳來,但在十多天之後,武三思卻於晚上悄悄偕同來俊臣進宮見太后。他們給太后的是一封由中書令裴炎發出的密書,上面只「青鵝」兩個字。 「知道了。」她淡然收下。 第二天在紫宸殿,武太后于受百官朝拜之後,便下令收裴炎,裴炎愕然大叫:「無罪。」 於是,她把那封密書擲下去,她向大臣們鄭重地說: 「你們看看,猜猜,這封信上的青鵝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每個人都呆著,說不出話來。 武太后莊嚴地,雙目炯炯地看著眾人,從御座站起,朗聲說: 「讓我來告訴大家,這也不是新鮮的玩意了!」她一頓,隨即冷峻地對著中書令裴炎道:「這不過是拆字格呀!青字拆開來是『十二月』,鵝字旁邊著『我』字,而『鳥』是會飛的東西,含有不受範的意思在內,讓我來告訴你們,裴炎這封信,是向叛逆者說:我在十二月間為內應。」 這一解釋使群臣恍然大悟,裴炎打了一個冷顫,他為這個女人的智能所擊倒了,他不欲自辯,事實上,那也不再能強辯了,他俯伏在地,默無一言。 武太后一聲冷笑,命人把裴炎的冠袍卸了,押入天牢,第二天,顯赫一時的中書令被處死了,還株連了十多人。 裴炎,是山東世族系統的一員,但並不顯赫。過去,他為武皇后所識拔,位至中書令,在朝中,除了劉仁軌之外,最受武氏親信的就是裴炎。當廢立之後,劉仁軌受命出鎮長安,為西京留守。在洛陽的大臣中,裴炎是首屈一指的人。然而,這樣的一個人竟勾連叛者,人們自然驚異不已,同樣地,人們對武太后的能力,也有驚奇的欽服。這一案敉平之後,洛陽寂然了。 叛變者少了內應,戰場上的形勢也就發生變化。 徐敬業是大唐皇朝開國元勳徐的兒子,徐在戰場上功勞蓋世,因此被賜國姓,改為李。徐敬業在起兵之前,在官文書上是稱為李敬業的,直到那一篇檄文傳出,官文書才複稱他姓徐。 淮海維揚的富庶,支持著徐敬業的兵用。但是,時間並不太久,當洛陽由激動趨向安和之時,李孝逸在戰場上也展開了攻勢。 徐敬業在一連串的勝仗之後,一旦落敗,就全軍崩潰了,同時起兵的將領,大多被殺,只有駱賓王在亂兵中逃走。 武曌的生命中,這一回敉平叛亂,可以說是新的一頁。以前,她的事業基礎是在宮內和朝內,現在,面積擴大了,她的事業在天下,在戰場上。 事變敉平之後,來俊臣、侯思止這一班人,都獲得爵賞,他們的任務,也逐漸地由秘密而轉為公開。 為了徐敬業叛變的敉平,武皇太后還改元一次。太后用光宅的年號只有一年,到第二年的正月,就改稱「太后垂拱元年」,表示垂拱而治的意思。 從光宅元年秋天徐敬業起兵的時候起,到垂拱元年的初春,這半年間,太后是心力交瘁於政事的。現在,時序轉了,春風又吹綠了洛陽苑內的小草。 三月三日,洛陽仕女在洛水之湄,舉行盛大的衣冠之會。 武曌在深宮中休息著,她難得有假期,而今天,她自我地放棄了公事,偷閒一日。 早晨,她乘步輦在宮苑周曆了一次。下午,她放棄了午睡,偕婉兒在南苑的草地上漫步。 春風吹著她的皮膚,有微癢的感覺。 「婉兒,人們稱春風駘蕩,現在我體會到這兩個字的意思。」 婉兒已經在出神,聽到太后的話,失聲一笑,連忙收斂,側轉頭來,低聲說: 「這半年,我第一次聽到太后關心到風花雪月!」 「這半年,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女人!」她低籲著,「婉兒,我消耗著生命……」 春風使得武媚娘生出感慨。倏忽之間,她想起了馮小寶。自從前皇故世那一天起,直到現在,一年多了,她困於政事,她被權力絆縛著,在私生活方面,留下了空白。現在,春風使她想到了情與欲,同時,也想到了與此有關的許多故事。 ——她惟一的女兒太平公主,在過去一年間,好像與她疏遠了。她鍾愛著女兒,此時,在春風中,她又想到。 「太平公主和你說了些什麼?」她突如其來地問婉兒。 「公主的心情,近來似乎好些。」 「她沒有和駙馬吵嘴吧?」武太后微喟著,「這孩子,近來好像疏遠我了。」 「太后,那不是公主疏遠你,而是太后本身太忙,有兩次,公主來,太后嫌她吵著不能做事,把她攆走,其實,公主每隔三五天就來一次的。」 「哦——是我忙到失常了。」 「從現在起,太后可以稍微歇歇了!」 她沒有理會婉兒的話,現在,她獨自陷入於沉思之中,她想著前皇故世之日,自己臨幸太平公主邸的故事。 馮小寶,在那時使她發狂,在回憶中,肉欲的戀愛有如怒潮拍岸,有如疾風過嶺。 那是揮發性的,那是使人的心房漾動的。 當明崇儼被殺的時候,她曾經大為激動,但在此刻——在經歷了馮小寶之後,她心理上,對明崇儼就覺得如塵土了,明崇儼和馮小寶是不能比擬的。 「婉兒——我想起了千金公主的遺產。」她佻巧地說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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