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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阿賢,是你做成的圈套啊!」

  「那是皇命!」李賢莊嚴地回答。

  太平公主怔了一怔,又說:

  「現在,什麼都不必談了,明允,我明白地說出我的來意,我是奉命來要你釋放明大夫的。」

  「我已經說過,我絕不——」

  「明允,你要考慮事件的後果!」她警告了。

  「我決心這樣做,我也決心承擔一切!」

  「明允,母后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呀!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料你就會後悔的。」

  「不!我絕不後悔。」

  就在這時,外面傳報:內侍來訓到此,來接太平公主。

  「阿賢!」太平公主在遺憾中說,「你當然猜得來訓到此地接我的意思了?」

  「我想,那會是母后的差使。」太子冷淡地說。

  「阿賢,讓一步吧,莫使母后喪盡面子。」她的聲調轉為柔弱了,在太平公主的生命史上,這是很難得的。她慣於盛氣淩人,但在此時,可以說是低聲下氣。

  「不,我絕不放人!」李賢保持著嚴肅。

  這樣,太平公主又被激怒了,她的面頰,因激動而泛起了紅暈。雙目圓睜,虎虎地說:

  「好,你不答允就算了,不過,我可以斷言,你是殺不了明大夫的!」

  「妹妹,不必動氣呀!」李賢以君臨的口氣,嚴肅地說道,「我必須殺明崇儼,那是我的責任,倘若我不殺他,我將受天下後世人的咒駡,我們的母親,自然也會被咒駡的!」

  「好,你去為天下後世吧!」太平公主忍無可忍,說著,轉身就向外走。

  李賢緩緩地起身,做相送的姿勢而並不打算真正送她出去。

  太平公主跨出戶外,又回轉身來,朝著太子說:

  「阿賢,我希望你再想想清楚這件事,關係你的太子位置啊!」

  「我可以不做太子!」李賢也憤然說,「阿珠,我什麼都不理會,只有明崇儼,我非要將他處死不可。」

  「好,那就等著瞧吧。」她真正一怒而去。

  李賢也毫不猶豫。他明白,太平公主此一去,必然會多生事故出來。因此,他立刻命令閂上大門,接著,大唐皇太子傳命絞殺正諫大夫明崇儼,並且遣派東宮四名侍衛去執行。

  在完成這些手續之後,李賢就找了左庶子來草擬奏稿,繕寫,用泥封,再點了燈,將泥封烤幹,就遣人入陳。

  當李賢的表文送出太子府之後,大唐天后派遣正式使命來到了,奉詔而來的是中書侍郎劉褘之、羽林將軍程務挺。

  李賢開啟大門,迎入使者。於是,劉褘之莊嚴地宣讀皇命,提取要犯正諫大夫明崇儼。

  太子很冷靜,受詔之後,請兩使到偏殿,然後徐徐地告訴他們:明崇儼業已處決。

  「啊!」程務挺驚叫了一聲,但是,他立刻就忍住,側望了劉褘之一眼。

  「殿下——」劉褘之安詳地躬身行禮,「臣等如何覆命,乞請指示。」

  「我已經上表奏聞了。」李賢也隨便地回答,他的神情,使人感到這是一件無關輕重的事情。

  太子如此表示,他們自然不能多所置喙的。不過,劉褘之又以自己所負的是特別使命,不得不追查明白。因此,他又婉轉地請求太子略述經過。

  李賢稍微皺眉,隨說:

  「明大夫以邪術巫蠱惑人,父皇命我便宜行事。劉侍郎是奉天后之命?」太子的面色轉為嚴肅了,「這不是大事呀,為何尚要行提大審?我朝定例,事涉巫蠱,是必不赦的,太宗皇帝當年誅張坤兄弟的事,兩位大約知道——張亮,開國元勳,爵至國公,官刑部尚書,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圖像上,名列十六,因涉巫蠱,終於不赦。明崇儼區區大夫,何必如此重視?」

  太子的一席話義正詞嚴,而且微帶嘲諷。劉褘之很窘迫,垂頭躬身,沉沉地說:

  「天后詔命,並不是重視其人其事,只因涉及巫蠱,恐多有株連,天皇、天后以仁孝治天下,所望于刑獄者,在於毋枉毋縱!」他稍頓,再接下去,「既然殿下已經處理,臣等回去覆命了!」

  李賢暗暗讚賞著他的詞鋒,微笑點頭,再轉向程務挺,叫了一聲程將軍,隨說:

  「你可以去驗視了覆命。」

  「是,殿下!」程務挺躬身應著,退出來。

  由於禮節與奉使的身分,他們兩人並未去驗看明崇儼,只派了兩名隨員去看了一次。終於,他們辱命而歸。

  武皇后的情報網是靈通的,劉褘之和程務挺尚未覆命,她已經從其他的道路獲知了明崇儼的死訊。

  武皇后在異乎尋常的大激動中,她咬牙切齒地說:

  「好吧——你殺他,我會要你抵命的!」這一句話充滿了狠毒。雖然是自語,但是,旁邊的婉兒卻聽得很清楚。她凜凜地看了天后一眼。天后,也正在看她,「婉兒——」武皇后陰森地接下去,「劉褘之、程務挺回來覆命時,你代我接見吧!還有侯思止遞來報告,你也代我收下吧,我要歇歇——倘若皇帝來,就奏告,我一早頭痛病發……」

  於是,武皇后回入內寢了。

  婉兒在心悸中呆坐著——她想到已故的太子李弘。皇后有四個親生兒子,一個被她殺了,第二個,看情形也將不免。權力,使母子相殘,權力,使親情完全消滅,這是至尊至貴的宮廷中的現實啊!

  於是,劉褘之、程務挺來覆命了,不久,侯思止、來俊臣都親自來報告了一些機密。婉兒竭力使自己平和,應付了一連串事情。

  天黑的時候,景泰殿那邊的內侍送來一疊奏事,其中,有太子的表章在內。

  太子的表文已拆開了泥封,但是,婉兒卻不敢抽出來看,她躊躇了一下,就夾了公文入內寢。

  兩名侍女為皇后在捶腿,顯然,在兩個時辰的時間中,皇后雖然躺在床上,卻沒有睡著。

  武媚娘看了婉兒一眼,隨命侍女撤退。

  「天后——太子的表章從景泰殿轉過來了。」婉兒說。

  她稍有些激動,低籲著問:

  「他講些什麼?」

  「天后,我不曾看——」

  武媚娘睨了她手中的公文一眼,似乎想接過來自己看,但她的手晃動了一下,就縮回,合著眼說:

  「你念給我聽聽吧。」

  婉兒同樣地有著不安,她想:萬一太子的表文中涉及皇后逾越失檢,將如何自處?於是,她取出表文,先看——李賢的表文很冠冕,僅僅提到明崇儼左道惑眾,興鬼祟之說,因此將之絞殺;並陳明首惡已誅,不必多事株連的意思,請求勿究附從。婉兒看完,舒了一口氣,緩緩地讀出。

  武媚娘的心事終於放下了,可是,她並不因太子為自己留下餘地而感動,她恨著,恨意也隨著時間而加深。

  「天后,表章怎樣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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