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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婉兒第一次看到皇后喪失理性的衝動,心中頗有意外之感,在她的體解中,皇后是最冷靜的,但在這一瞬,皇后像要瘋狂了。她明白,在這當口,是無法進言的,因此,她在猖狂激越的皇后面前守著緘默。

  武皇后竭盡所能遏制自己,可是,那並不容易。她內心憤怒的火焰,頗經壓抑,立刻又燃燒起來,無邊的恨意,使她想殺戮,想破壞,想毀滅……

  於是,她恨恨地把手中的水杯擲向牆壁。

  細瓷的杯碎了,破片與杯內的水四濺。

  婉兒視若無睹。

  皇后怒視著破裂的水杯,也默無一言。

  這樣相對了一些時,婉兒才去撿拾碎杯的破片,她仍然保持著緘默。

  「婉兒——我的肺會炸!」她抖顫地說出。

  「天后!」婉兒忽然變得非常冷峻,森嚴地說,「如果如此,天后,你會一敗塗地。」

  這是寒冷和殘酷的聲音,武媚娘又是一凜,怔怔地看著她。

  婉兒把握了天后的情緒變遷,沉重地說:

  「現在只有用智能來鬥法,不能走錯一步,明大夫在太子邸,等於一把劍的劍柄被人捏住了!」

  武媚娘的怒火被她一席話壓抑了下去。但是,她有沉哀了,兒子對自己一再如此,使她難堪,使她對生命的遞嬗程序浮起幻滅的想念——

  於是,剛健的皇后流淚了。

  「我應該怎麼辦?」她的聲音哽咽蒼涼。

  「天后——」

  「我應該怎麼辦呢?」她雙手一攤,再舉起雙手掩住了流淚的眼睛。

  「天后,我以為,還是派人去和太子說……」

  她方寸已亂,脫口說:

  「婉兒,你去走一趟!」

  「我去自然好,不過,我的身分,在太子那邊,一定會覺得不夠!當著我,太子會有許多話不便出口。至於我,只是與天后一個人相親近……」

  「哦!」她思索著。

  「天后,我的意思是,請太平公主去見太子,太平公主的智能絕對夠,而且,太平公主在所有的地方都肆無忌憚,處理這種事體,本身的氣概關係很大。」

  武媚娘垂下頭,有無限惆悵,也有無限羞慚——她遺憾自己必須用女兒來對付兒子。這種事,照理是不該涉及兒女的啊。

  「太平公主大約就會再來的。」

  「唉!」武媚娘旋轉身,痛苦無已地歎息著,「我的兒子不肖,我再要女兒去做這種事,將來,女兒又不知道會變得怎樣呢?」

  ——這是母親的感慨。

  於是,她們之間又守著緘默了。

  不久,太平公主到來了,她和母親,似乎是心靈相通的,三言兩語,就把握了要點,立刻驅車出宮了。

  在太子的府邸,太平公主不待通報,就直入內堂,一迭連聲地問太子何在。

  諸王邸第的執事人員,人人都憚懼太平公主,從來沒有人敢忤犯太平公主。現在,太子邸的執事人員已經匆忙地去報訊了。

  在南書房,太平公主見著了太子哥哥。

  她面容森嚴,入了書房,就轉身命侍從退出。

  李賢也是忌憚妹妹的,他瞅著她那副喧賓奪主的神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阿賢,我有事和你說。」太平公主環視了室內,冷峻地說。

  「哦,請坐啊。」

  她並未坐下,立在哥哥的面前,森嚴地說:

  「阿賢,我們開門見山,我告訴你,母后對於你的行動非常憤怒,我以為,為你自己著想,應該趕快將明崇儼釋放。」

  「妹妹,你坐下來,這問題,不是站著可以講得了的。」李賢也莊嚴地接口。

  「我以為,這問題不能商量,我真奇怪,你會粗率到這一步田地。」太平公主以君臨天下的口氣說,「你在逮捕明崇儼時,是不是想到母后?」

  「我是為母后著想啊!」李賢沉鬱地道出。

  「你為母后?」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哼,你是要逼母后死啊!」

  「妹妹!」李賢也激動了,重重地說,「母后代父皇視朝聽政,可是,母后卻不自檢點——明崇儼是什麼人,你可知道?」他稍頓,再說:「明崇儼,以邪術惑人,出入宮禁,母后君臨天下,卻與邪人往來而不察,倘若喧騰眾口,母后還有立足之地?妹妹,我這樣做,實在是為了救助母后。妹妹,你代我去稟奏母后,我逮捕明崇儼,可能使她傷心,可是,我是從兒子敬愛母親的原則出發的,我為了挽救母親的毀滅。」

  太平公主激越的神色淡了下來,但是,她轉化為冷峻了。她聽著太子的憤怒陳詞,可是,毫無反應。這一態度的轉變,使得李賢感到窘迫,那是由於他憤怒的發洩沒有了著落。

  罕異的緘默存在于他們兄妹之間。

  「妹妹!」李賢低沉地叫著,「是天后要你來的?」

  她冷視著哥哥,依然守著緘默。

  「妹妹,怎樣?」李賢不安著,也被她的冷眼激起煩躁。

  太平公主保持著冷酷的沉默。過了一些時,似是體察到哥哥的氣焰已經降下了,便沉沉地說:

  「阿賢,你對母親的損害夠了吧?」

  「我不是損害啊,妹妹,你應該明白,明崇儼會使我們的母親毀滅,我這樣做是挽救母后自取滅亡!」

  太平公主冷笑了一聲,陰森地接口:

  「要毀滅母后的是你,並不是旁人,旁人無力做到,就是你,自然有能力使母親傷心。可是,你也可能毀滅我們的母后。」

  「阿珠,你要明白事體啊!」

  「我此來,不是為明白事體,我是來要求釋放明崇儼。」

  「妹妹,這不可能,我經過長期的思考才下手,已經做了,絕無回頭之理!」李賢堅定地回答。

  「明允,」太平公主嚴肅地叫著太子的名字,「你可知道太子的職掌和權力?太子無權拘捕大臣。」

  「我知道的。」李賢終於也發出了冷笑,「我的妹妹,你一進來,就盛氣淩人,我還沒有時間說明哪!現在,你問到了,我自然要告訴你——我是奉父皇詔命,逮捕明崇儼。」

  「你騙人,」太平公主幾乎是吼叫著,「明崇儼是父皇所喜歡的人,父皇絕不可能命你去逮捕他!」

  「我沒有騙人——」太子平靜地接下去,「三天之前,我于謁見父皇的時候,曾向父皇陳明,洛陽有左道惑人之事發生,還牽涉到朝廷官員,父皇命我相機懲辦——對於以左道邪術惑人者,殺無赦!」

  太平公主疑惑著,以常情而論,父皇絕不會將明崇儼交給太子處置的啊,但是,聽太子的口氣,又是煞有介事。因此,她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父皇吩咐我——天後事多,可能照料不過來,倘有左道邪術惑眾者,命我便宜行事。」李賢終於將逮捕明崇儼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

  太平公主的眼眸轉動著。突然,她跳了起來,指著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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