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王昭君 | 上頁 下頁
三二


  事實上,大漢後宮極其講究禮法,昭君既已以公主的名分許嫁匈奴,一切便按公主禮遇,在出行日來臨前,居在與身份相襯的宮室,擁有一大群侍女,每日由宮中女官為她講授做皇后的德行,她是去匈奴做皇后的。皇上若要見她,得在太后的宮裡,恰逢公主也來向太后請安,元帝用餘光瞥看她,再次感到衝撞心扉的疼痛。太后自顧敘著家常,皇家的女人亦同百姓之家的女人一樣喜歡嘮家常話,皇上和公主便附和著她,時不時,兩人也彼此說上幾句,守著太后,皇上是沒法訴說心中相思的,再者,公主神情端莊,儀態雅致,縱有千般想法便也無從說起。他們的話題自然繞到新近被斬的毛延壽身上。

  昭君訴說著發生在掖庭深巷的故事,婧的悲慘故事。皇上的眼圈紅了,又一個來自巫山峽水的小仙子與他失之交臂,他徹底丟失了她!

  昭君雙膝跪下,含淚懇請皇上放還王婧,讓她回到故鄉的山水裡,回到父母身邊,或許會慢慢治癒她的瘋病。

  皇上當即答應,並以豐厚的禮物賞賜放歸宮女王婧。太后也流著同情的眼淚,讓人給王婧準備布帛錦衣等物,讓人一併帶去秭歸。

  皇上終於與昭君在後花園的聽雨亭上面對面站定了,那是一個陰雨天,上天也知道皇上的心中塞滿無法排遣的愁緒啊!站在昭君身後的兩名宮女觀望皇上的神情,知他心中有話要向美人傾訴,便知趣地退開,而跟從皇上的小太監也知曉聖上的心思,早已悄悄溜開,聽雨亭中只有這二人相對著。昭君向皇上施過禮,然後等待禦示。神態從容大方,毫無小女兒的羞澀拘謹。

  皇上的心又狠狠地疼起來。

  "哦……"他低說:"行期將至,姑娘就要上路,去往嫁匈奴的千里之行。"皇上的語調中盡透著憂傷。

  "皇上,昭君懂得肩上的使命,請皇上放心,昭君定當以漢匈大業為重,盡心伺奉呼韓邪大單于……"

  "昭君!"皇上打斷她,眼目急急地盯在她的臉上,"昭君!休提漢匈大業,告訴朕,你願意去匈奴嗎?願嫁呼韓邪嗎?朕要你說真話!"

  昭君注視著皇上,然後俯首道:"回稟皇上,昭君從不會說假話,方才所言,皆出自真心。"

  "不!昭君!朕不相信!沒有一個漢家女兒願往匈奴,願住氈衣裘,願與塞外的風沙狼群為伍!朕不能把我大漢最美的女兒送到那裡!"

  "皇上!……"昭君驚異地看著他。

  皇上激動得臉孔通紅,雙眼也佈滿紅絲,"不!朕不能送你去!朕要留下你!……"皇上情難自禁地伸出手。

  昭君倏地躲閃開,"皇上!……昭君現在身為大漢公主,皇上的臣妹,匈奴呼韓邪單于的甯胡閼氏!"

  "不!一切由朕說了算!朕前日封你為公主,今日便可改封你為婕妤!昭儀!甚至皇后!"

  "君無戲言!皇上一言九鼎!怎能失信於匈奴?失信於天下人?"

  皇上怔怔地望著昭君,長歎一聲,憂傷的眼睛轉看亭外的景物,細雨敲打一池荷葉,遠天灰濛濛的,似有無限悲愁。

  在幽長的掖庭深巷,昭君曾度過多少個這樣悲愁的雨天呢?瞎眼老宮人默掃著庭中的落葉,一時榮寵的玫仙死去了,婧念著"天的兒子"瘋癲地爬上殿頂……昭君的眼目漸漸堅定起來,她向皇上俯首施禮,輕輕道:

  "昭君告退。"

  然後,回身翩然飄下聽雨亭,走進濛濛煙雨。

  多情的皇上終究沒有強留已許嫁匈奴的美女,否則,漢匈兩族的歷史便要改寫。昭君對住了數年之久的漢宮再無牽掛,雲姊亦自請作為侍女跟隨昭君往嫁匈奴。

  出行的日子在迅速臨近,等待她的是一片陌生全新的天地。

  第十章

  春天進入到自己的鼎盛期了,幾場春雨過後,大漢的土地上一片嫩綠,幼芽們伸展成青翠的葉片,早春播下的種子已破土而出,染綠了泥土,候鳥們全部由江、海的南面歸來,熱熱鬧鬧地飛在空中。

  呼韓邪單于的百輛氈車大隊就在這個溫暖的晚春裡向漠北行去。他們很快走出了京都長安,踏進富庶的左馮翊郡,春風似乎更暖,樹葉似乎更綠,鬆軟的土壤上稼禾躥有尺許高了,北有蒼俊挺拔的龍門山,西有梁山,長長的洛水向東南流入渭河。昭君拉開錦繡車簾,濕潤甘甜的空氣向迎面撲來,天地被春光耀得一片通明。隊隊匈奴武士騎著自己的馬兒在氈車旁時而打馬奔跑,口中歡快地叫嘯著,時而一任馬兒悠閒慢步,他們則眯起雙眼遙望遠方,沉浸在一份陽光春風給予的暖洋洋的情緒裡。

  "昭君,"身旁的雲姊對她語道:"初決定隨你走,真鼓了好一番勇氣,誰想到車一出未央,出長安,看到山野春光,我的心就像有只雀兒在唱鬧呢。"

  昭君握住她的手,"雲姊,昭君已變做想要唱跳的雀兒。你看,那些武士們騎著漂亮的馬兒有多舒坦呢,我真想一試。"

  "我的尊貴的閼氏,這般嬌軀弱質,怎經得起馬上狂顛?還是不要做這份癡想,大單于不會同意的。"接著,雲裳笑道:"我說得不錯,只要君王見了你,他的白天和黑夜就都屬￿你,咱們的車行一離開漢宮,大單于的眼目就離不開你了。瞧,威武的天所立大單于向這邊馳來了。"

  果然,正在同諸王騎馬並行的呼韓邪,他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這乘華麗的氈車,見閼氏一撩開車簾,便提馬馳來。

  "閼氏有何不適?"

  "大單于,昭君一切都好,只是……"昭君垂下粗黑的燕翅般的長睫毛,蓋住那對藍湛活潑的眼睛。

  "有什麼要求閼氏儘管說出來吧,稽侯珊願馭千里駒馳騁到天邊為閼氏摘來星星,願縱快馬去追飛奔的鹿群為閼氏捉來一隻名貴的白鹿。"

  "哦,大單于,昭君不敢有這樣的妄想,星星讓它掛在天庭,白鹿讓它奔跑在平原,昭君只想……只想嘗試著騎馬……"

  哦,大單于愉快地笑了,"匈奴女人的騎乘本事是敢同武士們一爭高低的,原以為閼氏生於中原漢土,玉葉金枝,怎堪騎乘之事?今閼氏願挽韁踏鐙,縱馬嘗試,可見閼氏對我大匈奴草原的獵騎生活並無煩厭。"

  大單于招手示意氈車停下,昭君由車中下來,她已換上一身匈奴閼氏的服飾,頭戴紅暖兜,身披白貂毛鑲邊的紅斗篷,匈奴人勒住馬蹄,一起望向她,覺著眼眸再次被她耀亮了。

  一匹性格綿羊般溫良的白馬牽過來,大單于輕輕一舉,就將昭君托上馬背,仰問道:"感覺怎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