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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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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當諸星失去光彩時,是你照亮了黑夜,你是天父額上的一顆夜明珠,天父為了幫助黑暗中的人們,將你升上他寬闊的前額。你誕生于東方古老的大海,來自純潔清澈的水中,那月夜凝生的霜露就是你滴下的水珠啊!……光明的新月,仁慈的天父將你皎潔的輝光賜予我們!使我們能夠在黑夜驅動駿馬的四蹄,看清山川河流;給我們以光輝的新月啊,天父額上最燦爛的夜明珠啊,你永存於九天之上!……" 跳躍的火光使大地一片紅蒙,鹿皮鼓咚咚敲響了,急促的鼓點讓匈奴人熱狂起來了,一支支羌笛吹奏出高亢的樂聲,人們圍著篝火跳起舞,男人的雙腳有力地跺踏著,披揚著長髮的頭顱如醉如癡地甩擺著;女人晃動著她們豐滿的胸、臀,兩臂優美地舞動…… "噢……嗨!嗨!……" "噢……嗨!嗨!……" 在快樂寧靜的日子裡,稽侯珊多半時間是獨自一人待著,他不與諸王去湖邊射獵,也不同他們一起騎馬呼號喊叫著圍追黃羊,他挎著他那副犀角長弓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山林裡,卻不射獵一隻鹿,一隻麅子。他在思考很多問題,他在想他的匈奴究竟是怎樣一個民族呢?這個民族沒有文字,沒有聖者和哲人,祖先的業績和故事就是老祖母在夏夜講訴的傳說,混沌初開,盤古巨斧鑿出天地,天之下,地之上,在那溫暖濕潤大江長河環繞的中原,黃帝倡農耕,神農嘗百草,後稷教稼穡,伏羲演八卦。而在北邊的蠻荒之地,匈奴的先祖們征服了草原上腳力最快的駿馬來作為自己的坐騎,他們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所有的男人都有拉開大弓的偉力並且全是披甲騎兵。長兵器為弓矢,短兵器為刀鋌。像狼一樣,形勢有利就進攻,不利則退卻,不以逃遁為羞恥。從君王到兵士,全部食獸肉、衣獸皮、披獸毛皮襖。健壯的年輕人吃肥美的肉食,老弱病者啃殘剩的骨頭,人們敬重武士而輕踐衰老的人。父死子妻後母,兄死弟妻寡嫂。 這些騎馬遊獵的人就是為了角鬥廝殺才來到世上的,像狼熊虎豹,只要活著便不能停止戰鬥。他們吃食獸肉似乎身上也就具有了猛獸的脾氣,當他們的鐵騎沖進黃帝子孫們居住的城池時,那些身著布帛、手捧竹簡、以斯文柔弱為美的人被嚇呆了,他們憤怒的吼叫同野獸一般無二,他們縱火焚燒了那座座雕樑畫棟的樓宇,砸毀了一捆捆楔刻著文字的竹簡,據說那是聖人們的教義和游獵人永遠弄不懂的詩書和各種戒律。 他們還搶奪走許多腰肢柔軟、細眉小口會嚶嚶啼哭的女人和精美的金銀玉器,他們並不喜歡黃帝的國土,這裡太溫暖了,炎熱的陽光讓他們裹著獸皮的身子流汗冒火,林立的樓牆讓他們的戰馬騰不開四蹄,煮食的稷米造不出結實的筋肉。他們帶著戰利品回到大草原上,回到他們的氈包裡,異族女人永遠不能成為他們真正的妻子,為他們養下壯實的後代。她們太弱,驚怕使她們躺在臥榻上奄奄一息,草原的大風暴還會讓她們害起高熱病,最後像羔羊一樣無聲地死掉。而那些金銀玉器用來裝飾大帳可實在不錯,但是飲醉了的武士卻常常要拿刀來削砍它們。 對黃帝的子孫來說,獵騎種族是這個世界的災難,如同洪水、蝗蟲一樣必須要被消滅。於是,從周文王開始,黃帝的子孫在自相爭鬥的同時,每朝每代總要進行精心準備組成浩蕩大軍討伐一次蠻地種族,他們敗退了,折損了無數孔武的士兵,殘剩的人們屈服了,向黃帝子孫俯首稱臣,以白鹿駿馬作為貢物。可是二十年後,又有數十萬鐵騎自遠天飛馳而來,狂飆般襲卷一次世界。黃帝子孫們想出一個聰明的辦法:修築長城來抵禦他們。於是,秦昭王從隴西修到北地到上郡。趙武靈王由代地沿陰山到高闕,建起關塞,設置雲中郡、雁門郡、代郡。燕國也在修,從造陽一直到襄平,設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來防禦遊牧人的進攻。秦滅六國後,便將那些長城連接起來,形成從臨洮起直到遼東的萬里長城。 遊牧人也建起了自己的大國——大匈奴國,單于是頭曼。頭曼有個太子叫冒頓,他被父王派到西邊強大的月氏國去做人質,因為頭曼寵愛的小閼氏生子了,單于就想廢掉冒頓而另立小兒子。頭曼向月氏進攻了,好讓憤怒的月氏人殺掉冒頓,但是機智的匈奴太子盜了月氏王的寶馬逃回了王庭,頭曼也只好讚歎他的勇氣,撥給他一支由頑劣之徒組成的萬騎。冒頓望著他的軍隊說,世上沒有不能用的士兵。他用鳴鏑響箭作為號令訓練他的士兵,他要把他們統統挽在他的弓弦上,成為他的控弦之士。 他令眾將士皆隨射鳴鏑所射之物,違令者立斬不赦! 第一日,他向一隻野駝發射鳴鏑,沒有隨射者當即被斬殺。第二日,他的鳴鏑箭指向自己的寶馬,有不敢隨射的人亦腦袋落地。第三日,他乾脆指向他心愛的閼氏,又有人十分恐慌,未敢施射,冒頓再處死他們。後來,在王庭的一次盛大狩獵中,冒頓猛地向父王頭曼的寶馬發射鳴鏑,他的軍隊立刻萬箭齊發,年輕的匈奴太子知道他已訓練出一群所向披靡的而又忠誠無畏的控弦之士。終於,他向他的父王頭曼發出了響箭,武士們全部聽命鳴鏑,射死了單于。 冒頓做了匈奴的君王,但匈奴還不十分強大,東邊的大東胡國的國君便派使者來跟匈奴單于要王庭的寶馬,冒頓對臣子們說:豈能為一匹馬而傷了兩國的和氣?東胡王得了馬便認定匈奴王實在好欺負,再遣使來向冒頓要他的漂亮閼氏。年輕的君王微笑了,說,怎能為吝惜一個女人而得罪鄰國呢?東胡王得了美麗女人後愈發狂妄,又開口來要土地。冒頓怒道:土地為國家的根本,怎可以送人?他斬殺使者,又殺了主張給土地的膽小鬼。之後,年輕的匈奴王跳上坐騎,拉開鳴鏑指向東方,命令三十萬控弦之士朝東胡進發。 狂妄自大未有絲毫防範的東胡王兵敗身死,冒頓盡奪他的妻妾、子民和牲畜。接著,匈奴又西攻月氏,將他們一直趕過天山,趕過茫茫的大沙漠,永世不得回歸。再向南兼併了樓煩、白羊河南王。這時,聲威赫赫的秦帝國已經覆滅,冒頓又揮師南下,掠得秦九原郡等大片土地,匈奴和中原新的大漢帝國重新劃分了疆界,彼此虎視眈眈地對峙著。 千年來,匈奴終於有了一位睿智的君王,一嶄明燈,一個太陽!數十萬鐵騎有了統一的號令和旗幟,有了律法和制度。 如今,近二百年的時間過去了,到了冒頓的第七代子孫稽侯珊這一代上,他應該承襲祖輩的榮光,去開疆拓土,建立自己的業績。 稽侯珊仰看高天,他身上流著偉大的單于冒頓王的血,他的馬蹄應該馳騁到眼目所極限的地方,一直馳到天邊。 可是……匈奴人難道不能換一種生存方式嗎?難道他們不能安居樂業享受美好的和平嗎?匈奴人以自己的驍勇讓世界發抖,以自己的鮮血換取了勇士的榮譽後又能怎樣呢?人間在詛咒匈奴,就像詛咒虎狼惡魔一樣。稽侯珊為自己的想法驚奇了,天父啊,匈奴王子們誰也不會這樣想,不願征戰者只是那些病弱衰老為人所看不起的傢伙,而你,稽侯珊,身長八尺,腰大七圍,臂能挽最硬的犀角弓,力能搏最兇猛的虎熊,竟會產生如此的…… 他回到帳幕,看見閼氏雲蔔娜的肚子自狐皮袍下鼓凸起來,一個小生命將在夏天過完時降生。雲蔔娜還會給他生出很多小老虎般茁壯的兒子,她的身子是多麼豐碩,胸脯是多麼飽滿,她躺在臥榻上,身軀就像綠絨絨的起伏的山脈。長子雕陶莫皋興致勃勃地給他看自己剛獵獲的一隻野鴨,他還不到十歲,沒有一匹小馬駒高,卻已敢走近草原上最暴躁的野馬,爬上它的脊背去馴服它。 多好啊!匈奴的小鷹已經成長起來了,匈奴的母親們又開始孕育了,就像這塊肥沃的黑土地一樣。 不!雕陶莫皋和那未出世的小兒子一定要在一片和平的草原上過幸福日子。除了打獵、牧羊、馴馬之外,還應該有一種生活,學習一種文化和文明。稽侯珊從未深入過中原漢地,只是隨著父王的侵襲大軍馳過幾座邊塞小城,匈奴武士們在燃燒的火光中嘯叫著,粗暴踐踏著漢人整潔的家園,稽侯珊沒有像別人一樣在殺掠,他勒馬站下,凝視著那在火中變得焦黑的房舍,那些悲慟的老人和驚跑的孩童。有時候,當匈奴人追逐著水草在距漢地不遠處駐牧時,稽侯珊就獨自一人穿過草場,走近邊塞,眺望著漢人那優美的田園景致,傾聽湖邊的柳樹下傳來的琅琅誦讀聲,那真是一種很美的語言,蘊涵某種節奏和韻律,起伏錯落,就像一支歌,稽侯珊曾問詢過一位走向自己的漢地老人,柳蔭下的人是誰?他們為什麼如此用心地念念唱唱?老人注視著這個眼目單純善良的異族小夥子,告訴他,這些人都是清苦的讀書人,他們年輕時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苦心研習古代聖賢留下的著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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