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王昭君 | 上頁 下頁


  嫘恐怖得渾身發抖,偎進娘的懷裡,那皇上在她的眼中便如奶奶嫫故事裡的蚩尤,銅首鐵額,頭長巨角,口生獠牙,手持百十斤重的大銅斧,操著豺聲號叫。嫘緊緊摟住母親的頸子,"娘,我不要住冷宮,也不要嫁這個男人,我要待在家裡!"

  "這是不可以的,欽使大人就要來抓你了,要麼跟他去,要麼嫁人。"

  嫘於是再哭,但已順從地讓娘牽著手來到院子裡,由嫘父抱到驢背上,於是半老的樵夫趕著半老的驢子,驢身上坐著年輕姣美的嫘,嫘嚶嚶地啼哭著,圍觀的村人們悄聲議論道:

  "聽說這男人有兩個孩子,大的那個比嫘還長一歲哩!"

  "可憐小小的嫘進門就要當後娘。"

  龍兒從山上沖下來,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切,龍兒不相信,他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個十五歲的男孩還無法理解世界上的好些事情。朝廷選美、民間嫁女,但是驢子帶著啼哭的嫘遠去了,從此龍兒將再也看不到她。龍兒扭身跑上山,俯在草坡上悲痛地大哭起來,他第一次感到沒爹沒娘沒有家是多麼孤苦。

  就在嫘走後的第二天早上,縣令陪著欽使大人到達了寶坪村,欽使高高地騎在馬上,眯縫起眼睛向四周圍的山水掠掃上一眼,心頭當下一震,對縣令道:"此地山川靈秀飄逸,必出美女啊!"

  "大人明鑒,待卑職去尋訪。"

  寶坪村從容而坦然地凝視著兩位大人,待嫁女兒竟一個也找不見。欽使大發脾氣,咬定縣令與他的子民串通一氣來耍弄朝廷欽差,否則,怎麼他們走到哪裡,哪裡的美人就嫁了個一乾二淨?縣令苦著臉,連聲喊著冤枉。這時,桑園裡傳來一串笑聲,像上天搖響的一串金鈴鐺,隨後,一個小姑娘跑出來,她青衣白衫,小抓髻兒上插著野花,粉紅的臉頰上洋溢著爛漫的笑容,她跑到欽使的棗紅馬前驚訝地站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穿得這樣氣派的人,便抬起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大膽地望著他。

  "好啊,姑娘。"大人眼目一亮,笑呵呵地說,並且從馬上下來,走近她細端詳起來,姑娘螓首蛾眉,明眸皓齒,唇不塗丹,腮不抹胭,卻朱唇桃腮,有紅有白,出自天然。只是年齡還小了點兒,身子略顯單薄,可這總是進入秭歸境內以來所遇的第一個美女,選定她了。

  大人和藹地問小姑娘的名字。

  "我姓王,名婧。"

  "王婧,很好,很好聽的名字,聽著,王婧,本官要帶你去長安城的皇宮。"

  "皇宮?"

  "就是皇上住的宮殿,它高大雄偉,金壁輝煌,是人間的天堂,是世上的人們朝拜的地方。"

  "就像我們朝拜太陽一樣?"小姑娘用清脆的聲音天真問。

  "皇上就是太陽。"欽使大人嚴肅道。

  "你是說,我要住到皇上的宮殿裡?是皇上派你來接我的嗎?"

  "正是。"欽使像一隻大鵝一樣莊重地點點頭。

  小姑娘還是不甚明白,她歪著頭,眨巴著明亮的眼睛,"皇上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呢?我從沒有見過他呀。"

  "準確地說,是我替皇上找到了你。"

  "可是,我得去問問母親,要是母親不同意,我是不能跟你走的。"

  大人笑起來,心想村野山鄉的小丫頭真是憨直得可愛,"唔,"他說:"小姑娘,這件事,皇上已經決定了,誰也不敢反對。"

  "為什麼?"

  "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欽使重新騎上馬,他與寶坪村入選者王婧的對話到此結束,他還要去另一個村子繼續他此行的任務。

  婧忽然覺得自己忘記了一個頂頂重要的問題,"大人!"她追上前再問:"請告訴我,皇上是誰?"

  "是天的兒子。"欽使高大的棗紅馬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

  婧站在那兒,眼中充滿斑斕的光彩,天的兒子!婧抬起頭,天穹藍湛,天光流溢,天的兒子在晴空深處,身披華麗的大氅,頭戴流光溢彩的金冠,他有太陽的燦爛面容,啟明星的明亮眼睛,紅果一樣紅的嘴唇,白果一樣白的額頭,渾身飄蕩著玫瑰的馨香,就像奶奶嫫故事中的軒轅氏黃帝。

  婧跳起來,沿著長長的田埂邊跑邊喊:"我要去見天的兒子嘍!皇上要接我去住皇宮嘍!"

  四周的山野迴響著婧的快樂的童音,鸕鷀們驚飛起,"嘎嘎"鳴叫著,拍打著翅膀,幹活兒的農人們放下鋤頭,手搭涼棚向遠處望去,婧鳥兒一樣飛來,滿臉紅豔豔熱騰騰的笑容,"是這樣……在長安城裡……一座金光閃閃的皇宮……"婧急切地對人們比畫著,"天的兒子要接我去住啦!"

  農人們驚愕得說不出話,婧父跌足在地,雙手捶打著田埂,無聲號啕。

  婧走的時候是乘坐一艘很大的龍頭雕花木船,由長江而去的,婧被盛裝打扮起來,身穿寶坪村的人們從未見過的衫裙,婧左顧右盼,美滋滋喜盈盈的。天下起了小雨,村人們在雨中默默無聲地佇立,雨聲中交織著婧母低低的哭聲和婧歡快的笑聲。嬙也站在送行的人群中,兩日間她目睹了嫘的出嫁和婧的入宮,小小的心靈迷茫著,她不懂這是為什麼,難道每個姑娘長大之後只有這兩條路好走嗎?她想跑到船邊去同婧說幾句話,但母親景氏死死地抱著她,仿佛怕誰搶奪去似的。龍頭雕花木船緩緩消逝在薄霧濛濛的山水之中。

  第二章

  這是公元前60年(宣帝神爵2年)的一個漆黑冬夜,暴風雪尖吼著襲掠漠北大草原,夜像一眼無底的深井,沒有一絲星月的光亮,鹽粒一樣粗礪的雪片不斷由這眼井中湧出,愈來愈急驟,子夜不到,草原便被蓋上一條尺餘厚的雪毯,那大神一樣站立在草原東北部的狼居胥山也披戴了白皚皚的衣冠。山下,由萬頂獸皮大帳組成的單于庭亦與雪野歸一了。伴隨風雪的還有可怕的奇寒,那覆蓋大地的雪毯即刻被凍成硬邦邦的雪殼。

  在這種時候,王庭的人們都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帳幕裡,往銅爐內添加充足的幹牛糞,把爐火燒得旺旺的,一浪一浪的暖流在帳內滾動著,人們呷過兩大碗熱燙的奶茶後便鑽進熊皮褥或虎皮褥中睡熟。任帳外的風暴肆虐著,千百年來,匈奴人早已習慣了漠北大草原的嚴冬。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