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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平定三桂叛亂後,康熙二十一年始修的《平定三逆方略》,將上述一段記載中又加進了「易服改旗幟」一句話。其後修的《逆臣傳》、《清史稿》等有關尚之信「叛變」的事,皆出自《實錄》與《平定三逆方略》。值得注意的是,雍正朝始修、至乾隆四年完成的官修《八旗通志》(初集)尚可喜傳中,對之信發動兵變、守可喜府第,可喜自盡等情節,隻字未提。只提到「兩粵東西交訌」,藩下部分將領叛歸三桂,致使「人情洶洶,罔有固志」,「可喜年老,不勝憂憤」。僅此而已。康熙、雍正兩朝都由官方修史,為何對尚之信「叛變」一事記載差異如此之大?《八旗通志》不載此事,顯然不能說出於疏忽,而是對此事有所核訂後,才略去了《實錄》的這段內容的。質言之,不認為之信降吳。

  董衛國的疏報中一句話:「鎮南將軍舒恕等引兵歸」頗耐人尋味。這說明,之信「叛」時,並沒有發兵攻擊舒恕,雙方根本沒有交戰,也沒有任何傷亡,而舒恕自動「引兵歸」即北返,離開廣州。至於被圍在肇慶的副都統莽依圖,尚不在之信的兵力所及範圍之內,只能「突圍」而走。舒恕與莽依圖沒得聖祖命令,遇敵不戰,擅自北返,這其中必有文章。《尚氏宗譜》明記:「潛引將軍舒恕率滿洲官兵入京,一無所損。」這與董衛國所報「引兵歸」完全吻合。很清楚,之信已于事先與舒恕等達成默契,在敵強我弱、眾寡懸殊的情況下,之信的不得已而取此「降吳」之策,已得舒恕諒解,在之信的暗中協助下,他才得以率部「一無所損」地北返了。

  令人再思考的是,聖祖在得到尚之信「叛變」、舒恕「引兵退」的消息後,既未動怒,也未加一句責怪舒恕臨陣北歸的話。對此大事未予評論,未予聲討,未予部署兵力阻擊之信,而是放置一邊,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卻把注意力放在江西方面,僅說:「廣東變亂,江南、江西殊屬可虞。若閩粵諸賊,會犯京口等處,則江南兵單,難以防禦。」他稍加調整部署,注意防守京口地方,而把重兵發往江西應援,責令將軍哈爾哈齊、額楚等速取江西吉安,與將軍舒恕等「合兵禦閩粵諸寇」。【《清聖祖實錄》,卷60,15~16頁。】表面上,聖祖不能不說「閩粵諸寇」,加強防守京口。因為之信「降吳」一事屬機密,他對臣下不能說破。但從他對之信的態度和兵力部署上,看出他不以「廣東變亂」為憂。在變亂之中,他還保留一點警惕,之信能否如他所表示的那樣,他還是以防萬一,才於京口處稍為佈防。

  那麼,之信對聖祖如何表示的?《尚氏宗譜》透露了內情:之信「以丸書(即以臘丸裹封的奏疏)入告,陽為順逆,實保地方,大兵一到,即便歸正」,他的第一個行動就是「潛引」舒恕及其所部安全地撤離廣東。聖祖得此信息,給予了理解,自然就不把「廣東變亂」放在心上。這合乎情理,又合乎邏輯,順理成章。之信的舉動,已使進據廣東的廣西叛將「馬雄疑公(指之信),立營三水(今仍名,位廣州西)、肇慶,以窺公意」【《尚氏宗譜》,卷2,「大房」。】。三桂屢次催令甚至脅迫他出兵庾嶺,開闢新戰場,同清軍作戰。可他就是按兵不動,實在沒法應付,便出庫金十萬兩佐叛軍,以塞三桂口。【《逆臣傳·尚之信傳》,卷2,2頁。】他表面上,天天飲酒,不問政事,藉以麻痹三桂,「以安賊志」,三桂也以之信酗酒無度,無大志而不以為意。所以,之信從「叛降」吳,到「歸正」朝廷,共計二百八十餘天,始終沒出一兵一卒,沒同清軍交過一次鋒。這期間,他坐鎮廣州,幾乎沒有任何軍事活動。《清聖祖實錄》僅記康熙十五年十二月,「楊威大將軍」和碩簡親王喇布赴援廣東,途次清遠縣,「適值尚逆遣人齎書,招清遠縣知縣白啟明」,他「堅拒不從」,逮捕來使並「偽書三函」,解送軍前。聖祖得報告,表彰了白啟明,提升為候補知府。除此,什麼也沒有說。【《清聖祖實錄》,卷64,14頁。】

  以當時形勢而論,尚之信奪了平南親王的承襲權,發動叛亂,都應該是一件大事,對朝廷是個很大的震動。但事實是,聖祖始終沒致聲討,也沒發兵征伐,完全把廣東放棄一旁,不予理睬,卻把注意力都放在江西、湖南戰場,不斷催戰。因此,作為官方的歷史文獻《清實錄》對此也毫無反應。事情不言自明:聖祖與之信已達成了默契,即聖祖理解之信「屈從」三桂之本意,只要保持廣東方面安定,使清兵以全力用於湖南主戰場,等待清兵入廣時,作為「內應」,再公開「歸正」。【《清聖祖實錄》,卷66,16頁。】

  寫到這裡,尚之信是否真降三桂,讀者自可作出判斷。從三桂叛亂一開始,及其以後聖祖就一再指出,一些地方官員和將士有被脅從,逼迫而叛的,要體諒他們,不要把他們視為叛逆,他們何時「反正」,都要歡迎,免其一切過犯。僅舉一例,書中前已交代,曾因檢舉吳三桂而獲罪,被謫發到廣西的傅弘烈,在孫延齡叛時,他假降過去。至康熙十六年五月,他表示,只要大軍速進南安,他便「從中接應」,並自薦可獨當廣西全部平叛及地方善後之事。他要求給一「虛銜」,以為號召。聖祖對此非常高興,讚揚他「圖報國恩,忠誠懋著」,當即批復,「優升廣西巡撫」。【《清聖祖實錄》,卷67,3頁。】類似這種情況不少,即使真降而後「歸正」,聖祖都不以「叛逆」論處。所以,即使之信真叛而又很快歸正,也為聖祖的政策所允許。何況他「叛降」有因,並沒有給清朝造成任何危害,卻是保固地方,未受三桂及叛兵蹂躪。關於這一點,也被聖祖肯定下來。迄今,世人一直論定之信叛亂,把他與三桂、精忠並提為「三藩之亂」首,是缺乏分析的。

  十一、陝甘激變

  吳三桂在雲南發動叛亂的時候,迅速遣使各地,帶著他的信和討清檄文,約會他的舊部故交,同他一起行動。除了約會尚藩、耿藩、孫延齡等人,還有兩個重要人物,這就是平涼的王輔臣,甘肅的張勇。書中前已交代,他們都曾是三桂的部下,先後調離雲南,王輔臣赴陝西任提督,駐守平涼(甘肅平涼);張勇則出任甘肅提督,駐守甘州(甘肅張掖)。以個人關係而論,三桂跟輔臣的關係最為親密。他在選擇使者的人選時,得知雲南援剿右營標下聽用官汪士榮一向為輔臣所親信,於是就選派他為特使,攜帶他的兩封信和任命劄二道,從間道赴平涼,都交給輔臣,令輔臣將其中的一封信和一委任劄交給張勇。

  王輔臣、張勇都以驍勇敢戰著稱。他們為人正直,忠於職守,為三桂所器重。他非常需要他們起兵,在西北開闢新戰場,可造成南北夾擊清朝之勢。這一形勢對他將具有深遠的政治與軍事意義。因為王、張實握西北地區的兵權,手下有強兵猛將,是兩支特別能戰鬥的隊伍,無疑將給三桂的叛軍增添不可多得的生力軍。不僅如此,王與張駐防的地方,皆屬戰略要地和邊防重鎮。輔臣駐平涼,為陝西與甘肅兩省的適中之地。自明以來,山西、陝西向稱京師「右臂」,與山海關外的遼東稱為「左臂」,恰成兩個對應的戰略地區。如果王、張兩將在平涼、甘州起兵,一舉可以控制西北,而出平涼,舉足可進入陝、山,迅速逼近清朝的心臟——北京,從而構成巨大的威脅。同時,王、張的兵力足以牽制住清朝的大批兵力,三桂在湖南可以從容攻戰,而在東南沿海又有耿藩之助,這就造成東西、南北夾擊清朝的有利態勢,置清朝於不能自拔的絕境。

  吳三桂滿以為,憑自己往日對王、張的恩情,特別是對輔臣的特殊禮遇,他們一定會聞風而動,聽命於他。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王、張無意從叛,而且予以堅決地拒絕。當王輔臣讀了三桂的信後,他首先想到的是,朝廷恩情至深,待他如心腹。他還記得,三年前,他在京準備赴平涼上任時,聖祖對他的一片厚望。聖祖愛惜他是個將才,總捨不得讓他離京遠去,眷眷之情,溢於言表。他說:「朕真想把你留在朝中,朝夕接見。但平涼邊庭重地,非你去不可。」特命欽天監為他選擇一個好日子動身。日期選在年內,而時已近年底,聖祖又說:「行期已近,朕捨不得你走。上元節就到了,你陪朕看過燈後再走。」又命欽天監再選擇上元節後的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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