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此時,叛亂蔓延,正向廣州逼近,而可喜恰在病中,之孝又遠在潮州,廣州空虛,他焦慮煎熬,計無所出,惟請朝廷另遣大臣主持廣東事務。他這一片為國之心,再一次打動了聖祖,不禁說出「情同父子,誼同手足」這番感情至深的話來,對他的病情和處境,給予深切的關懷和同情。在廣東危難日益加重的情況下,聖祖對他表示了極大的信任,鼓勵他選擇其中一子赴潮州,替換之孝回廣州,「捍衛封守」。

  聖祖的批示剛發走,可喜又上告急奏章:叛將馬雄、董重民等,乘高、雷叛變,「益肆猖獗」。一部分滿漢官兵已退駐肇慶;尚之孝所率官兵在潮州叛將劉進忠與鄭軍的壓力下,都已退至惠州。可喜呼籲援兵「兼程」前來廣東。還在正月初十日,聖祖已下令從江西兵中抽調精銳,由副都統額赫納統領前赴廣東救援。聖祖得到這份告急後,指示兵部,令額赫納「倍道速進」。【《清聖祖實錄》,卷59,17~18頁。】

  時隔幾天,可喜又告急:叛軍進攻惠州、肇慶諸城,「省會危急」。

  聖祖已感到事態嚴重,緊急發出指示:「粵省要地,倘部踈失,為害不小。」他再加派援軍,令駐山東兗州的部分騎兵和蒙古兵七百名調赴江甯(南京),而現駐江寧的每佐領驍騎兵一名、蒙古兵六百名、及駐防徽州、池州的滿洲、蒙古兵七百名,總計約三千餘名,數量不多,卻是精銳,由「平寇將軍」哈爾哈齊統率馳赴廣東。聖祖嚴令:「如有稽遲,坐以失誤軍機之罪。」【《清聖祖實錄》,卷59,23頁。】

  聖祖的諭旨還沒到廣東,援兵正在調遣中,廣東的形勢進一步惡化。吳三桂調遣軍隊加緊對廣東進攻,矛頭指向肇慶而逼臨廣州。肇慶離廣州不過二百里左右,騎兵疾馳不足一天可至。尤其嚴重的是,尚可喜所轄總兵官苗文秀、副將吳啟鎮、遊擊李有才等相繼叛變,更加劇了廣州危在旦夕。【《平定三逆方略》,卷23,4頁;參見《清聖祖實錄》,卷60,14頁。】三桂的意圖,無非一是逼尚可喜投降;二是如不降,就以武力解決,佔領廣東全省。能否奪取廣東,對他至關重要。因為廣東鄰接廣西、湖南、福建三省,而吳兵已進至湖南,廣東足以構成三桂北進的後顧之憂,因此他急於拿下廣東,志在必得!

  由於劉進忠、祖澤清等重要將領先後叛變,引來臺灣鄭經軍隊與廣西叛軍,三桂從中配合督戰,很短時間,「粵東十郡,竟失其四」。而廣州「省會一區,亡在目前,人情洶洶,俱無固志」。可喜年老多病,心中焦急如焚,病情繼續加重。他屢次告急請兵,遲遲未到,他自感無力抵禦,疾病使他不能理事,又不甘心叛變,決心以死報國。他在府中後樓準備了薪柴,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將自焚殉節。【《尚氏宗譜》,卷2,「大房」。】

  吳三桂對可喜加緊了進攻,一面施加軍事壓力,目的是繼續逼迫可喜投降;一面則利用尚氏家族中父子、兄弟之間的矛盾,派人遊說之信,千方百計收買他,誘使其投降。三桂答應事成後,封之信為王,世守廣東。【《平滇始末》,3頁。】的確,之信作為長子卻沒能襲爵,很惱怒他的父親,嫉妒弟弟之孝,一肚子怨氣。【《庭聞錄》,卷5,8頁。參見《國朝嗜獻類征初編》,「尚之信傳」,卷276,5頁。】他在北京入侍十餘年,很受寵愛,但在襲爵這個問題上,朝廷首先是聖祖皇帝都不替他說話,竟然同意了父親把王位讓給二弟之孝的要求,心中憤憤不平。在給父親晉爵親王、之孝加「大將軍」封號後,他僅得了個「討寇將軍」!他處於尚氏家族中長子地位,感到自己被拋棄了,一種失意,乃至羞辱感,使他心情異加暴躁,放蕩不羈,酗酒淩辱藩下人,甚至連他的弟弟、可喜的妃妾,都不時受到他的作弄和欺淩。【王鉞:《世德堂文集》,「水西紀略」。】眾人敢怒不敢言。之孝雖受命襲爵,也不敢跟他抗爭,處處退讓。儘管如此,仍沒能緩和哥哥尚之信的怨恨情緒,他卻把這種情緒都發洩到別人身上。他最痛恨的是父親的心腹幕僚金光,他之所以沒能襲爵,正是此人出的主意。他恨他,發誓要殺死他。可是,父親還健在,而他自己無權,他不敢輕舉妄動……

  吳三桂的引誘,使之信很動心。但他對叛變一事也不是心甘情願。他出生時,父親已被太宗封為「智順王」,地位顯赫。他是食清朝俸祿長大成人的。從小跟隨父親南征北戰,成為能征慣戰的一員勇將。在京十餘年,享盡朝廷賜予的無以復加的恩惠。因此,在此要作出重大抉擇的時刻,他思前想後,「念三朝(指太宗、世祖、聖祖)重恩,五代榮寵(從可喜祖父算起,迄至其孫,為五代,皆得封典),值此攻守維艱,救援莫待,以死報國,分所宜然」。尚氏家族受清三朝重恩,五代受封,恩情如此深重,即以一死相報,也是應該的。但他又想到,在叛軍兵臨廣州城下之際,全家都死,自焚殉節,廣東一省必定全失,「南方一帶皆為賊有,其勢愈熾,若乘風破浪,長驅四進,何以禁之!況粵地千有餘裡,將來恢復非數萬之眾、數年之久不克奏功,是死非報國,適足遺病于國也。」他想到這裡,不禁長歎:「吾心可對天日,安事虛名為哉!」【《尚氏宗譜》,卷2,「大房」。】

  這是《尚氏宗譜》為他記錄下的心裡獨白。內中不無溢美之辭,也不無掩飾之處,如,說他不事「虛名」,就是掩飾了他謀取襲爵的企圖。《宗譜》對他被廢,沒有襲爵一事也隻字不提,不滿情緒不露分毫。但從當時的情況看,《宗譜》所述之信此時的心境,大體符合他本人的實際。在廣州瀕臨絕望之際,處於困境中的尚可喜家族。無非是兩種選擇,要麼全家自殺,或抗而後死;要麼投降吳三桂。之信並不想死,認為死而無益,名為報國,實無益于國;變節而降,又負於三朝重恩。他不願取此一策。從個人恩怨來說,他對父親和兄弟不滿,不甘心被父親廢黜。所以,他心情充滿了矛盾。但謀求王爵的虛榮心,促使他欲借助三桂兵逼的有利形勢,奪取平南親王的承襲權。這樣,他就必須向三桂表示投順,之信驍勇,頗有心計。他不想真降過去,面上敷衍,一經把王爵弄到手,他再向朝廷表明心跡,說明他降吳真實意圖,求得朝廷的諒解。

  康熙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尚之信發動兵變,炮擊清兵大營,派兵看守了父親的府第,封鎖內外,接管了平南王的權利。並接受了吳三桂「招討大將軍」之偽號。病中的尚可喜聞訊,氣急,掙扎著起來,「投繯自盡」,被左右人發現,急救過來,自此,病情日益加重。尚之信「叛變」,兩廣總督金光祖、巡撫佟養钜、陳洪明也聽他的號令,跟著降吳。之信派人逮捕了金光,處死,報了私仇。

  尚可喜病重,苟延時日,不能自理,一切都聽任之信擺佈。延至十月二十九日,他已昏迷,忽然,強睜大了眼睛,說:「吾受三朝隆恩,時勢至此,不能殺賊,死有餘辜!」他自知生命已到了盡頭,令諸子把太宗所賜冠服取出來,穿戴好,扶他起來,向北叩頭。然後對諸子說:「吾死後,必返殯海城(遼寧海城市)。魂魄有知,仍事先帝。」說完,溘然而逝,年七十三歲。【《八旗通志·尚可喜傳》(初集),卷183,4374頁。參見《尚氏宗譜》,卷1,「先王實跡」。】由於戰爭阻隔,聖祖遲至康熙十六年六月才得知可喜逝世的消息,不勝悲歎地說:「平南親王尚可喜久鎮疆,勞績素著。自聞兵變,憂鬱成疾,始終未改臣節,遂至殞逝可憫。」指示要給予「恩卹」。【《清聖祖實錄》,卷67,12頁。】

  尚之信「叛變」的消息,是江西總督董衛國第一個向朝廷提供的。聖祖則在同年四月八日讀到了董衛國的奏疏。《聖祖實錄》僅載:「尚之信陰與賊通,受吳三桂『招討大將軍』偽號,於二月二十一日,守其父尚可喜第,倡兵作亂。鎮南將軍舒恕等引兵歸,副都統莽依圖自肇慶突圍出。總督金光祖、巡撫佟養钜、陳洪明俱降賊。」【《清聖祖實錄》,卷60,14~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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