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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其一,恪守清太宗以來,世祖、多爾袞和聖祖繼位後多次許下的諾言,如「世世子孫,長享福貴,如山河之永也」。三藩「大功茂著,宜膺延世之賞,永堅帶礪之盟」。「王其鞏固封疆,殫抒籌策……功名永重山河。」【《八旗通志·耿繼茂傳》(初集),卷175,4283頁。】要三藩鎮守南疆,「屏藩王室」。這就是說,永不撤藩,子子孫孫世襲王爵,與清朝相始終。這些諾言和盟誓,都寫入賜封的金冊之中。這在實際中是很難辦到的。因為事物的發展變化並不依人們的願望為轉移,當諾言與實際利益相衝突時,信誓旦旦的諾言,寫進金冊裡的盟約,都會被撕得粉碎!

  其二,將吳、耿、尚三王調到北京,以覲見為名,敘君臣之樂,借機把兵權收回。此法頗類「杯酒釋兵權」。宋朝開國皇帝太祖趙匡胤,有鑒於前代(唐)藩鎮之禍,採取釋其兵權之法,于宴會上將握重兵的將帥之兵權收歸己有,和平地解決了問題,逐除前代之禍,君臣相安無事。此即「杯酒釋兵權」,成為千古美談。誠然,歷史不能照搬,但它所提供的歷史經驗足以作為借鑒;

  其三,區別對待,分期撤藩,以分其勢,逐個解決,如兵法上說的,各個擊破;

  其四,三藩同撤,一次性解決;

  其五,不急於撤藩,即使尚可喜主動要求,亦可緩機圖之,例如,等待尚可喜、吳三桂及其屬下老一輩去世,留至第二代掌權時,可趁他們年輕,威望不重,再解決也不遲。

  解決問題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各有其可行性。聖祖採取了第四方案,即三藩同撤,一次性解決。而多數閣臣主張區別對待,即第三方案,分期撤藩。比較而言,實行這一方案較為得策。因為尚可喜主動提出撤藩,確是出於誠意,吳、耿要求撤藩實非己願。針對這種情況,需要冷靜、慎重地制定一項穩妥的政策。聖祖急於撤藩,欲畢其功於一役,根本沒考慮到吳、耿在被迫的情況下撤藩將會產生什麼後果,而大多數廷臣對撤吳藩已表示出顧慮重重。他們為什麼堅持不同意撤吳藩?正如他們已向聖祖所表示的見解,他們考慮到雲南雖然平定,但那裡的情況複雜,潛伏著一定危險,如吳藩一撤,局勢不穩,擔心會出現反復。要說三桂圖謀不軌,還沒有抓到謀反的證據,朝廷無法說出口,以他對清朝的特殊功績,貿然撤藩,未必令人心服。三桂早已交通朝中諸臣,關係密切,他們是同情他的。在他們心中還有一層隱憂:「三桂專制滇中十有四年,位尊權重」【《庭聞錄》,卷4,12頁。】,處理不當,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人們出於何種動機,提出吳藩留鎮的意見是值得重視的。第一,它把吳藩同耿、尚相區別,分期撤藩,有利大局穩定。從三藩的情況看,尚、耿本身力量不足,威望都在三桂之下,可喜降清早,與朝廷的關係密切,一向恭謹,忠心耿耿。而耿精忠已屬耿藩的第三代,他本人是皇室的額駙,年輕功少,沒有號召力,即使他被迫撤藩,他也沒有膽量敢首先發難。因此,先撤尚、耿二藩,不大可能引起騷動。第二,三藩中最主要的危險是吳三桂,他的實力、威望與權勢並重,他的動向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要設法穩住他,使他不敢輕舉妄動。第三,撤去尚、耿兩藩,等於剪去吳藩羽翼,並及時向福建、廣東速派滿洲八旗精銳鎮守,吳氏便被孤立,即使他發動叛亂,亦失兩藩之助,平叛也易。恰恰在這個命運攸關的重要問題上,聖祖沒有認真對待大多數人的意見,堅持說:「吳、尚等蓄彼凶謀已久,今若不早除之,使其養疤成患,何以善後?況其勢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發制之可也。」【昭梿:《嘯亭雜錄》,「論三逆」,卷1,3頁;參見《清史稿·明珠傳》,卷269,9992頁。】

  他不加區分地把吳、尚(當然也包括耿)都看成是敵人,都施之以「先發制人」,未免失於魯莽。例如,說尚可喜也蓄「凶謀」,是毫無根據的。後來,當叛亂發生,尚可喜至死未叛,矢志忠於朝廷,這對聖祖的不實之詞是一個有力的反駁。再說吳三桂,說他早有異志,也缺乏充分的根據。聖祖同閣臣們的秘密談話,表明一個有見識的滿族統治者對擁有實力的漢族異姓王的畏懼心理,已到了惶惶不安的程度!他用「撤亦反,不撤亦反」的三藩「必反論」來嚇唬反對撤藩的廷臣,並為自己的撤藩主張製造根據。因此,他終於採取了三藩同撤的政策。

  吳三桂估計朝廷一定會挽留他,同尚、耿兩藩有所區別。這個估計沒有大錯,因為事實上正如三桂所預料的那樣,多數廷臣是不同意撤吳藩的,他們的意見能夠左右聖祖,不致做出違背他的願望的事。但是,他卻低估了年輕的聖祖判斷問題的能力、不受任何人擺佈的自行其是的特殊性格。他以假意求撤,而聖祖真撤,結果弄假成真,木已成舟,已經無法挽回!

  四、撤藩逼反

  聖祖批准撤藩的命令,傳到了雲南,吳三桂頓時愕然,不知所措。他熱切期待朝廷命他世守雲南的希望,轉瞬之間,已化為泡影!他只覺得當頭一棒,昏昏然;又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精神沮喪,真是一落千丈!早知如此,何必自請撤藩,弄巧成拙?後悔何及!君命是無法抗違的,他必須接受這一事實。他同家屬和官兵全部撤離雲南,重新回到他錦繡前程和人生的起點——山海關外的錦州,到了那裡,他將失去一切權利,除了保留平西王爵位,不再參與國家政務,無所事事,只能掌管自己的莊田,安閒度日,從此,他將由一個權勢顯赫的王爺,威震一方的大將軍,變成一個無權無威的「富家翁」。他感到自己被拋棄了,好像置身於荒漠無際、人跡難至的空曠之區,孤獨、寂寞將伴隨著他了此殘生。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從權勢的頂峰上跌落下來,而他用鮮血和無數將士的生命換來的榮華富貴,苦心經營的宮闕,還有那雲貴的廣大土地,都將輕而易舉地被朝廷一手拿去。

  一種無限的失落感,使他惆悵難抑,漸漸地,又轉為悔恨交加,一股腦兒地襲上了心頭!他該怎麼辦?抗拒嗎?要落得個叛逆的罪名,他不願意輕易自毀數十年血戰掙得的榮譽;服從嗎?他將失去已得的一切,他苦心為子孫準備的一切,也將化為烏有,他還有什麼呢?只剩下一個空頭王爺的頭銜!他想得很多很多,可是,他又感到自己無力去改變即將成為事實的現實。他意識到自己面臨著他一生中又一次重大選擇。正像三十年前他在山海關上,面對李自成農民軍與清軍,做出命運攸關的選擇一樣,而此次選擇,遠比那一次更複雜更困難!

  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很樂意引退,如果他在名利場上已感厭倦,情願「息肩」,退居水邊林下,縱情於大自然的樂趣之中,那麼,他就會接受和執行聖祖的撤藩決定,這一切問題自然都不會產生,煩惱也無從而來,歷史就會朝著和諧、「善」的方面發展。然而,強烈的權勢欲驅使他無法安靜下來,他不能忍受寂寞,不甘心失去已得到的東西。最使他思想受到震動的是,他感到清朝欺騙了他,撕毀了所有的承諾,把已給他的東西一股腦兒都收了回去,這怎能使他心甘情願!一種自衛的本能不時地鼓勵他抗拒朝廷背信棄義的撤藩決定。可是,他怎樣才能自衛,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呢?在撤與不撤之間,他徘徊不定,猶豫不決;在他與朝廷之間的這杆歷史的天平上,失去了平衡,激烈地搖擺起來,他力圖控制住自己,卻不時地出現失控。他無可奈何……

  且不說撤藩引起吳三桂如何震驚,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就說他的屬下,當撤藩令一下到雲南,同樣深深地撞擊著三桂集團中每個人的心。他們起初是震驚,繼而「憤憤不平」,不禁同聲憤慨:「王功高,今又奪滇!」【《庭聞錄》,卷4,14頁。】他們在為三桂鳴不平,同時,也為他們個人將失去已得到的和將要得到的權益痛心疾首。他們跟隨三桂多年,早把自己的命運同三桂的利益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所謂一榮皆榮,一損皆損。這批人,都與三桂有著血緣的或雖非血緣、彼此卻有著特殊的利害關係,構成了以吳三桂為核心的政治軍事集團。其主要成員有:

  吳三枚,三桂的從弟,在昆明城,很有勢力,「探凡胠篋之徒」,都投靠在他的門下。

  吳應期,三桂的侄兒,驍勇善戰,官至都統,是三桂的得力戰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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