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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總兵官是地方最高軍事長官,關係重大。聖祖不時地調整雲貴總兵官人選,康熙十年二月,調廣東右路水師總兵官杜輝取代「以病乞休」的陳德,任雲南永北總兵官。【《清聖祖實錄》,卷35,12頁。】十一年十一月,以原任廣東饒平總兵官吳啟豐為貴州安籠總兵官。【《清聖祖實錄》,卷40,14頁。】十二月,將雲南前鎮總兵官馬甯調出,升為湖廣提督。【《清聖祖實錄》,卷40,17頁。】十二年(1673年)正月,任命三桂藩下長史衛朴為雲南援剿後鎮總兵官。【《清聖祖實錄》,卷41,6頁。】

  以上凡屬雲貴軍政大員的調進調出,提升罷免,都出自吏兵兩部銓選,由聖祖欽命,三桂無從插手。跡象表明,聖祖正在為撤藩做人事安排,以保證有朝一日撤藩能順利進行。多年來,由於年老或引退,因病或休或故去,三桂的部將失去不少,加之朝廷頻繁調動,已打亂了三桂的原先部署,但對他周圍的至關重要人物如夏國相、方光琛以及他的吳氏親屬還沒有觸動,以免驚動他。三桂已窺見朝廷正在逐步削弱他的實力,便伺機奪回某些權益。康熙十一年六月,雲貴總督甘文焜因母病故,准假回京處理喪事,【《清聖祖實錄》,卷39,7頁。】三桂請以雲南巡撫暫管總督事務,私自將總督所轄的標兵從貴州調到雲南,受他節制,「而以利啗之,冀為己用」【《清史稿·甘文焜傳》,卷252,9722頁。】

  康熙十二年(1673年)二月,聖祖又向三桂作出朝廷隆禮的姿態:親派一等侍衛吳丹、二等侍衛塞扈立前往雲南,慰問三桂,並攜帶他御用的貂帽、團龍貂裘、青蟒狐腋袍各一襲,束帶一條,賞給三桂。另派兩名侍衛前往廣東,向尚可喜頒賞,其賜物略比三桂低些。【《清聖祖實錄》,卷41,7~8頁。】

  就在聖祖賞賜和慰問吳、尚兩藩後的一個月,即三月十二日,尚可喜突然提出申請撤藩,「歸老遼東」的奏疏,聖祖不禁心中一喜,只見尚可喜寫道:

  臣自奉命鎮粵以來,家口日蕃。順治十二年、曾具疏請解兵柄。部臣以地方未寧,俟後議。方今四海升平,臣年已七十,精力就衰,正退耕隴畝之日。伏念太宗皇帝時,曾賜臣以遼東海州(今遼寧海城市)及清陽堡等處地,今乞准臣仍歸遼東,安插故土,以資養贍。計帶兩佐領甲兵及老閑丁,約二萬四千有奇。沿途夫船口糧,請並議撥給。【《平定三逆方略》,卷1,5頁。參見《清聖祖實錄》,卷41,17頁。】

  尚可喜以「頗能戢兵禦眾,奉職維謹」【《平定三逆方略》,卷1,4頁。】,一直受到朝廷的恩寵,卻屢次申請引退,僅僅是因為年老多病嗎?這只是表面現象。那麼,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真正動機是什麼?據熟悉尚可喜的人,《元功垂范》的作者「澹歸上人」對他于順治十年要求解除兵柄一事,曾作出這樣的評論:尚可喜「身在名位權勢之中,心常出名位權勢之外」,「歸耕之念時切」。清朝官方也曾作出自己的解釋,他們認為,尚可喜之所以申請撤藩,是因為長子尚之信的緣故。尚之信素來強悍,不守禮法。可喜把他留在京師入侍後,很擔心他觸犯朝廷大法,奏請還鎮廣州。之信卻「暴橫日甚,招納奸宄,布為爪牙」,橫行無忌,引起官民怨恨。他酗酒好殺人,常常在父親面前持刀比劃,「所為益不法」。可喜管束不了他,憂慮他惹是生非,禍及自己,一生聲譽將毀於一旦。為避禍計,「可喜引年乞骸骨」,自願放棄權位,回故鄉耕牧。【《平定三逆方略》,卷1,4頁。】

  現今居住在遼寧海城的尚可喜的後人,盛傳有關他要求撤藩的「軼事」:可喜手下有一謀士叫金光【《逆臣傳·尚之信傳》載金光「浙江義烏人,隨可喜幕下最久」,以功授鴻臚寺卿銜。他以之信暴虐,勸可喜不讓他襲爵。後為之信所害。】,善計謀,他私下勸可喜:王已位極人臣,恩寵無以復加。樹大招風,朝廷對王很不放心,歷來外姓封王沒有一個能長久的,莫如交出兵權,回遼東養老。考《清聖祖實錄》記載,金光一席話卻是道破了聖祖對三藩的疑忌之深。1981年春,筆者曾同遼寧大學歷史系教授孫文良先生同去海城考察,訪尚可喜後人第十一代孫尚世渭,據他回憶,解放前,他曾看到一書稿,名曰《宗譜別錄》,收集了豐富的「先王(指可喜)軼事」。可惜此書在動亂中遭毀棄失傳。此系他的回憶,可資參考。尚可喜不愧政治敏銳,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接受了金光的勸告,下決心引退。他一連上了數道奏章,向聖祖申請回遼東。

  由此看來,尚可喜申請撤藩不單單是因年老多病,實質問題是,深慮位高權重引起朝廷懷疑,而長子之信不法,終將招來不測之禍,殃及宗族。他只有求退,才能保全自己聲譽,得一善終結果。

  正當聖祖處心積慮選擇適當時機,解決三藩問題時,可喜不待朝廷下令,也不管吳、耿兩藩如何打算,先自提出撤藩,既明智,又爭取了政治上的主動,在客觀上為聖祖處理三藩問題鋪平了道路。於是,聖祖抓住這一難得時機,順水推舟,準備立即採取行動,實施撤藩。

  撤藩與否,是重大政治問題,非等閒事可比。聖祖特召集各部閣臣討論。在會上,戶部尚書米思翰、兵部尚書明珠、刑部尚書莫洛等絕大多數人,力主撤藩,應同意尚藩遷移。惟獨大學士圖海堅持自己的意見,與眾人爭辯,「斷不可遷移」。聖祖迅速表態,支持莫洛等人的意見,「決意撤回」尚藩【《清聖祖實錄》,卷99,8頁。參見《清史稿·圖海傳》,卷251,9712頁。】,當即寫給可喜一道撤藩諭旨:

  王自航海歸誠,克殫忠藎,行間戮力,平定地方,效力累朝(指太宗、世祖、聖祖三朝),功績茂著。綏戢東粵,鎮守疆,宣勞歲久。覽奏,(王)年已七十,欲歸遼東耕種。情詞懇切,具見恭謹,能知大體,朕心深為嘉悅。今廣東已經底定,王下官兵家口作何遷移安插,戶兵二部會同確議以聞。【《平定三逆方略》,卷1,5頁。】

  尚可喜以年老引退的方式,向朝廷表達了自己始終不渝的忠誠,是維護中央集權的一個主動退讓,因而博得了聖祖的高度評價,在褒美中含蓄地讚賞他知趣,「能知大體」,自動去位,使君臣兩無嫌猜,共享太平之福,這層意思雖沒有說破,彼此已心照不宣地猜透了對方的心事。聖祖的諭旨,證明可喜以引退求善終,實為明智之舉,顯示年邁的可喜計慮深遠。

  可喜在申請撤藩時,提出一個條件,即留鎮長子尚之信于廣州,由他承襲平南王爵。

  戶、兵兩部根據聖祖的指示,提出如下具體意見:

  關於可喜把王爵讓給長子尚之信承襲問題,就現有各藩王例,「子無移襲之例」,無須再議。【《清聖祖實錄》,卷41,20頁。】否決了可喜的要求。

  關於如何撤藩的問題,吏、兵兩部認為,經查可喜有十五佐領的兵員,可攜帶兩佐領官兵家口遷居遼東。但尚之信統兵留鎮,將使父子分離,況且藩下將士早年就與王共甘苦,如今因撤藩,造成他們兩地離析,是不合適的,應全遷為便。兵部特別提出:平南王藩下有綠旗官兵共六千名,原駐廣州府,今可喜父子遷移,這六千綠旗官兵應留在廣州,命廣東提督臣統轄,至於一切夫馬舟船,等尚藩開列人口、馬匹確切實數,在離廣東之時,即遣官撥給。【《平定三逆方略》,卷1,6頁。參見《清聖祖實錄》,卷42,2頁。】

  聖祖批准實施。

  尚可喜的本意,並非是全撤,他自己要攜帶部分家口和兵丁撤回關外故鄉,而想把王爵傳給長子尚之信,讓他繼續留鎮廣東。可喜厭惡他,不願和他在一起生活。可喜有子32人(其中過繼一子),之信為長,按封建繼承法,又不能不讓他承襲。所以,可喜自請回遼東,既可保留王爵傳之子孫,而自己急流勇退,獲晚年安寧。但朝廷以父親健在無移爵的先例,予以拒絕。並以不忍其父子分離、藩下家口分離為由,下令全撤。可喜看得很明白,朝廷的意圖是徹底撤藩,從根本上解除它的心腹之憂。既然這樣,尚可喜自然無話可說。朝廷銳意全撤,雖非可喜本願,事已至此,他只有俯首聽命,服從朝廷的決定了。聖祖派遣欽差持詔書,于同年五月三日送到廣州。可喜「拜命之後,即繕書稱謝,遂陸續題報啟程日期、家口馬匹數目」【《無功垂範》,卷下,34頁。】。著手準備遷移事宜。

  由尚可喜撤藩引起的一場政治動亂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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