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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卷下 獨樹一幟

  吳三桂自受命鎮守雲貴,就有一個長遠打算:他要世世代代以雲貴為家,把這一廣大的肥土沃野作為他及其子孫的世守藩地。他一心要仿效明朝的黔國公沐氏,做清朝的「黔國公」,與清朝相始終。

  雲貴原為明朝黔國公沐氏世守的故地。早在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沐氏始祖沐英即受命鎮守雲南。沐英,定遠(安徽寧遠)人,十余歲時,被太祖朱元璋收養,一度改姓朱。長大後,隨軍出征,屢立功勳,深得太祖信任。洪武十年,封西平侯。洪武十四年(1381年),南征雲南時,他已是一員重要的戰將,智勇雙全,從元朝手中奪取了雲南。戰爭結束後,太祖就把他留鎮雲南。元朝餘部和仍受元朝影響的少數民族不時策動反抗活動,都被沐英逐一平定。沐英威鎮四方,雲貴局勢日愈穩定。太祖非常滿意。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冬,沐英入朝南京,太祖賜宴奉天殿,賞賜大量黃金、白銀等貴重物品。臨別時,太祖用手撫了撫沐英的肩背,親切地說:「使我高枕無南顧之憂的,就是你沐英啊!」表示了對沐英的完全信賴和期待。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沐英病故,追封黔甯王。自沐英死後,其子沐春襲爵,沐春死,無子,其弟沐晟襲爵,始封黔國公。從沐晟後,明朝的歷代皇帝都准許他們的子孫繼續世襲黔國公爵位,鎮守雲南。【《明史·沐英傳》,卷126,3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版。】雲貴真正成了沐氏子孫世襲的領地。自朱元璋開始,重建同姓諸侯王,沐氏雖生前都不得封王,但其地位同朱氏諸王無別,而且世襲不變,這在明朝可算是一個例外。因為作為異姓的沐氏,享國最久,竟與朱氏諸王一樣,跟明朝相終始。從朱元璋在世時的第一代沐英,到崇禎、南明永曆兩朝的沐天波,已曆十二代。前文已交代,沐天波隨永曆避難於緬甸,又遇害於緬甸。永曆被俘,南明亡國,沐氏爵位與世襲也隨之而煙消雲散。【《小腆紀傳·沐天波傳》,卷20,214頁。】

  明朝允許沐氏世守雲貴,那麼,清朝是否也允許吳氏世守雲貴呢?這的確是個謎。朝廷在任命三桂鎮守雲南時,洪承疇就曾援引明朝沐氏世襲雲貴例,建議命三桂世守雲貴。這很符合三桂的願望,因為給他這一塊土地,已滿足了他的利益要求,也符合清朝入關時許諾的裂土封賞的條件,他對此感到滿意。他期待他的平西王爵可以世代傳下去,讓吳氏子子孫孫永享富貴。這是三桂鎮守雲貴的基本想法。因此,他開始苦心經營,積斂財富,廣殖田產,大建宮室,他的親屬部將也都營建家室,以為永久之計。這時,還看不出三桂有陰懷異志的跡象。康熙曾說「三桂蓄異志久」【《清史稿·吳三桂傳》,卷474,12843頁。】;一些史書也說他「不軌之志,固不待知者而後知也」【《四王合傳·吳三桂傳》】。這都是在吳三桂叛清事後對前因的一個推測,而清朝要撤藩,便不能不找個藉口。現今某些論著也都這樣認定,是不符合事實的。

  三桂的願望如此,然而,他對朝廷有朝一日改變政策不無擔心。在洪承疇離雲南時,三桂曾密求固守之法,已透露了他的心事。三桂並非是一介武夫,他對歷史頗為熟悉,像「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類的慘劇,他應該有所記憶。歷代許多王朝,往往在取得了全國的統治權後,大肆屠戮功臣宿將。這就如打獵一樣,鳥打盡了,再好的弓箭也沒用了;抓到了兔子,獵狗就成了多餘,不如與兔子一起殺掉吃肉。三桂一想到這一幕幕慘劇,不能不心有餘悸。因此,他「懷『藏弓烹狗』的慮深」【《庭聞錄》,卷4,11頁。】,極力保住兵權,掌握軍隊,以圖自固,才不致被任意宰割。

  三桂對朝廷的疑慮不是杞人憂天。從表面看,清在入關前,就實行「滿漢一體」的政策,對滿漢文臣武將一視同仁。其實不儘然。凡屬征伐,滿族貴族掌兵權,政府六部首腦,皆以滿官為頭。處於一般地位的漢官,朝廷還可放心,但身處顯位又掌握軍隊的漢將就不同了。朝廷對他們是放心不下的。既要用他們,還給予必要的監視和控制,體現了朝廷對漢官漢將政策的兩重性。採取留子(或親屬)于京師的辦法,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控制。漢官中權重位寵的,莫過於三桂及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等人。當他們長驅南下後,三桂把長子吳應熊、尚可喜把三子尚之隆、耿繼茂(其父耿仲明已去世)先後把二子昭忠、三子聚忠送京師,入侍世祖。康熙七年六月,尚可喜又主動把長子尚之信送來「入侍」聖祖,受到皇上的嘉許。【《清聖祖實錄》,卷26,14頁。】朝廷明裡給這些入侍的子弟以優厚的地位,都招為額駙,極示籠絡之意;實則暗裡將他們當作人質。三桂等人的兒子掌握在朝廷手中,不敢心存叛逆之念,只能小心謹慎地盡忠于大清王朝。

  朝廷與三桂等人各懷心事,是不言自明的。既然他們的兒子留在京師,他們正好利用這個條件,時刻探聽朝廷的動向。三桂有此考慮,特把他的一個親屬胡心水安排在應熊身邊,囑咐他說:「吾子年少,不懂事,煩你代為照料一切事。」胡心水心領神會,悉心掌管應熊額駙府中日常庶務。他「揮金如土,上下左右無不相得」。凡有關吳三桂的事,都靠買通的朝臣替他說話。【《平吳錄》,3頁。】他專刺探「密事」,及時向三桂報告;【《庭聞錄》,卷6,5頁。】應熊也留心朝廷舉動,「多聚奸人,散金錢,交通四方」,凡大小事,他都「飛騎報聞」。【《庭聞錄》,卷4,13頁;《清史稿·王熙傳》,卷250,9694頁。】三桂雖身在數千里之外,朝中一舉一動,無不了如指掌。朝廷與三桂的相互疑心,彼此心照不宣。

  當然,朝廷儘量做得不讓他們覺察出朝廷的疑心。可是,隨著大規模戰事的結束,大局穩定,朝廷便發現手握重兵的這幾個異姓王對它是個潛在的危險。這種擔心與日俱增。朝廷的疑慮,很快就被朝中個別大臣一語道破。早在順治十八年,四川川北道楊素蘊最先發難,首次揭發三桂擅自用權,隨便選任雲南官吏,「有礙國體」,第一次給朝廷敲了警鐘。繼楊素蘊之後,康熙七年,又有甘肅慶陽府知府傅弘烈參劾三桂,直言三桂「必有異志,宜早為防備」。在逆跡未顯,缺乏足夠的證據的情況下,朝廷是不敢輕易觸動三桂的,只能制裁傅弘烈。經部議,認定他「越職言事,劾奏親王」,犯有誣告罪,將他逮捕,判處斬刑。康熙九年,聖祖予以減刑,發充廣西梧州軍中效力。【《清史稿·傅弘烈傳》,卷252,9727頁。參見《平吳錄》,4頁。】接著,中城禦史李棠,也因參劾三桂受到革職的處分。【《平吳錄》,4頁。】

  雖說朝廷處分了參劾三桂的官員,但從皇帝到朝中大臣們不會無動於衷。歷代凡武將權重,威望超過了皇帝,製造叛亂奪權的事件,已不是個別事例,而眼前面對這幾個強大的異姓藩王,不可能熟視無睹,只是時機未到。再說南疆還不安定,朝廷還非常需要利用他們的力量來鞏固它在這一廣大地區的統治。所以,楊素蘊等人受到嚴厲處分,不是說得不對,而是發之太早,驚動三桂等人,會把事情弄糟的。顯然,朝廷處分楊素蘊等人,是在安撫三桂。同時,卻不動聲色地採取實際步驟,逐步削弱三桂的勢力。執掌朝中大權的鼇拜開始調散三桂黨羽,先後把雲南、貴州總督趙廷臣調任浙江總督【《清聖祖實錄》,卷4,15頁。】、調張勇為寧夏提督【《清聖祖實錄》,卷23,29頁。】、王輔臣為固原提督、馬甯為山東提督、李本琛為貴州提督、吳得功為湖廣提督、嚴自明為廣東提督、劉進忠為潮州總兵、王進功為福建提督。這些人原都是三桂的心腹將領,朝廷把他們逐一地調離雲南。三桂曾精心建置「忠勇營」、「義勇營」,安插自己的親信。康熙四年五月,朝廷重新調整兩營將官的任命,改換駐地:命雲南廣羅總兵官趙良棟為貴州比喇總兵官、雲南「忠勇」右營總兵官劉之複為貴州大方總兵官、雲南「忠勇」前營總兵官李如碧為貴州水西總兵官、雲南「義勇」中營總兵官王會為廣羅總兵官、「忠勇」後營總兵官塔新策為貴州定廣總兵官、貴州思南總兵官王平為安籠總兵官。【《清聖祖實錄》,卷15,15~16頁。】康熙五年九月,改烏撒土府為威寧府;六年二月,將塔新策調任為威甯總兵官。【《清聖祖實錄》,卷21,10頁。】康熙八年三月,又把貴州平遠(比喇)總兵官趙良棟遠調山西大同任總兵官。【《清聖祖實錄》,卷28,12~13頁。】

  朝廷把三桂的兩營部分將官調離雲南,以便分散三桂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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