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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李定國派兵保護永曆先撤,然後自率精兵後撤,於二十日渡潞江(怒江)。江不甚寬,但水勢洶湧,每年清明至霜降期間有「青草瘴」,連當地土人也畏懼。好在這個季節還沒到來,不會危及人身健康。過江二十裡,有一磨盤山(騰沖與龍陵之間),是高黎貢山的南段,位於怒江西岸,是此地的一座穹嶺。定國舉目四望,但見「鳥道窔箐屈曲,僅通一騎」。不由計上心來。他被清兵窮追,已到了無立足之地,回想短短一兩個月,累遭失敗,痛恨不已。他正確估計到吳三桂等累勝,已不存戒備之心,正好利用這裡的地形用計。磨盤山距騰越很近,為防備萬一,他請永曆及大本營不要停留,繼續後撤到邊界之外,而他決心在此阻擊清軍,一洗恥辱。【《小腆紀年附考》,卷19,23頁。】

  二月二十一日晨,也就是李定國渡怒江的第二天,吳三桂率大隊人馬也渡過了怒江,進至磨盤山下。他環視四周,群峰叢峙,林木茂密,惟見磨盤山高矗其間,除了一條屈曲小路,別無路徑可尋,經察看,不見明一兵一卒,只有鳥雀飛來,偶爾發出幾聲歡噪,打破一片寂靜。地形如此險要,兵家遇到這種情況,總是要格外留心,謹防伏兵。但三桂卻不在意。他自昆明出師,一路追剿,把白文選攆過瀾滄江,率部編筏而渡,再渡怒江,軍行數百里,無一人抗拒。他自以為李定國已逃竄,近處不會有明兵,因此,不再存有戒心,隊伍也散亂不整,他也不以為然,便放心大膽進兵,下令軍隊繼續前進,欲越過磨盤山西追。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等待他的將是一條死亡之路!

  李定國設伏既巧妙,又嚴如鐵桶。他充分利用地形特點,設柵數重,埋伏三道伏兵;命泰安伯竇民(名)望為「初伏」;廣昌侯高文貴為「二伏」;總兵王璽為「三伏」。【《庭聞錄》,卷3,《小腆紀傳》,卷6,寫作「玉璽」,今從之。劉彬:《李定國傳》寫作「王國棟」。】每一道埋伏,設伏兵2000,定國已集兵萬人,總設伏兵6000。這6000伏兵稱得上都是以一當十的精兵健卒!約定在清軍過了山頂,進入三伏後,發號炮為令,三伏併發,首尾橫擊,必無一騎逃脫。三道伏兵設於前,大營則屯於山後四十裡橄欖坡,「炊事伏,令毋見煙火」。【邵廷采:《西南紀事》,卷10。】

  李定國磨盤山巧設伏兵,又一次顯露了他用兵的才能。他不僅正確地選擇了有利地形,而且估計到了吳三桂累勝而產生的驕傲不備的心理,他把主客觀兩方面的情況綜合在一起分析,才大膽地設此埋伏,將吳三桂置於死地!

  三桂的部隊已進入山間小道,擺成一字長蛇,魚貫而行。行過一段路,開始登山,持續不斷,上山的已有12000餘人,仍看不出有伏兵的任何跡象。三桂和他的將士毫無顧忌,在明兵不設防之地,難得這樣輕鬆,或許邊登山邊悠閒地觀賞滿山明媚春光呢!不知不覺,前頭部隊已進入定國的第二道埋伏……

  突然,有一明將裝束的人,不知從何處跑出來,慌慌張張地趕到三桂軍前投降。此人叫盧桂生,任南明永曆政權大理寺卿。【《小腆紀傳》,卷6,73頁;《爝火錄》,卷29,930頁;《庭聞錄》,卷3。而《明季南略》,卷15稱:「時有正黃旗下逃人從伏中逃出」泄其謀;《南疆逸史》,卷52則稱:「有俘卒泄定國謀。」】他當即向三桂洩露了定國的伏兵之計,指出清兵已誤入埋伏圈。三桂聞聽,大驚失色,急傳令停止前進,部隊速撤,並令騎兵下馬,舍騎步行,搜索伏兵。同時,命炮兵對準溝莽樹叢中發炮,弓箭手用箭矢猛射,一時之間,兩旁叢莽中「矢炮雨下」。伏兵不得號令不敢出戰,聽憑槍炮與箭矢襲擊,倒斃在林溝中。

  隱蔽在第一道埋伏線的竇民望,知道埋伏已被識破,不得已,發炮出戰,第二伏的明兵也發炮,沖出救援。於是,雙方在山上接戰,短刀肉搏,血肉橫飛,霎時,屍「如堵牆」。竇民望拼死血戰。他每臨陣就飲酒數升,除去坐騎上的兜鍪而沖陣。在戰鬥開始前,對人說:「我姓竇,而山名『磨盤』。天下有豆(竇)入磨而不腐者乎?今日是我死之日也!」雙方激戰時,他揮刀奮擊,手刃百餘人。【《庭聞錄》,卷3。】忽一槍彈飛來,從他的脅下穿過,血流如注,仍然揮刀死戰。實在支持不住,突圍而出,行數裡,因流血過多,一頭栽倒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戰鬥打響時,定國正坐在山頂,一聽號炮失序,十分驚異,還沒等弄清情況,一炮彈落在他面前,爆炸激起的塵土,飛濺了一臉。由於盧桂生投降告密,打亂了李定國的部署,他也無法統一指揮,明伏兵被迫出陣,人自為戰。但李定國仍據險督戰。激戰從卯時(相當早晨5-7時之間)一直持續到中午,雙方傷亡都很慘重,山上山下,到處都佈滿了屍體,「僵屍堵壘」【鄧凱:《求野錄》】,「屍委山谷皆滿」【《吳逆始末記》】。不久,征南將軍趙布泰部、多尼部及時趕到【《雲南備征志》,「故實」,卷21。參見《八旗通志初集》,「信郡王多尼傳」,3623頁。《爝火錄》,卷29,930頁。】,增援了三桂,而明軍損失殆盡,孤立無援,力不能支。定國悲憤已極,於當天夜,率殘部撤退,去追尋永曆。

  綜合各方面記載,這次戰鬥酷烈空前,傷亡最大。未出戰前,明伏兵被槍炮與箭擊死在溝的有1/3,激戰死在戰場上的也有1/3,這就是說,伏兵6000已失去2/3。【《庭聞錄》,卷3。】將領竇民望、王璽等戰死。

  清軍方面,損失也相當慘重。三桂部屬,自都統下,固山額真沙裡布、祖澤潤等18名將官及輔國公幹圖、紮喀納等戰死,凡已上山的清軍無一生還,損失精銳近萬人。【《小腆紀年附考》,卷19,24頁;參見《清世祖實錄》,卷132,2頁。】清官方實錄載三桂的報捷書中,對清軍的損失隻字不提。【《清世祖實錄》,卷125,28頁。】

  李定國設伏,重創清軍,有詩贊道:

  凜凜孤忠志獨堅,
  手持一木欲撐天。
  磨盤戰地人猶識,
  磷火常用日色鮮。

  【劉彬:《續殘明遺事漫記》,轉引自郭影秋:《李定國紀年》】

  吳三桂以重大的代價破伏取勝,如果沒有人預先告密,其結果將使他遭到厄運。然而,一個偶然的因素,使他逃脫死亡,僥倖取勝,豈不是一次幸運!

  但是,朝廷卻把磨盤山戰役以「敗績」論處。順治十七年(1660年)六月,議出征諸王與諸大臣罪:多尼罰銀五千兩。多羅平郡王羅可鐸罰銀四千兩、多羅貝勒杜蘭罰銀兩千兩、都統濟席哈革去一拜他喇布勒哈番並所加級、副都統傅喀、莽吉圖、克裡格各革去一拖沙喇哈番。所罰銀兩,一部分給被誣「戰敗」而受一百鞭之罰的前鋒護軍等人,其餘交戶部收存。征南將軍趙布泰罪行更重,他以庇護其侄穆成格,反誣別將戰敗、兩軍對陣而不在陣前決戰等罪判成死刑,世祖予以赦免,革去一切職務為民。穆成格則處以革參領職、鞭一百、籍沒家產的處罰。實際上,清兵陷入埋伏,損失重大,三桂負有主要責任。在審理此案中,以三桂「供答明悉免議」,沒給任何處分。顯見從廷臣到世祖都對三桂給予了特殊保護,不觸及他的絲毫利益。此例又說明朝廷對他優待、寵倖無與倫比!這不是三桂的又一次幸運嗎!【《清世祖實錄》,卷137,12~14頁;卷141,13頁。】

  三桂與趙布泰等乘勝進軍,佔領騰越,又往西追擊120裡,一直追過了南甸(今梁河),至孟村,已到了中緬邊界,還是不見永曆君臣的蹤影!【《八旗通志初集》,「信郡王多尼傳」,卷135,3622頁。】

  原來,當李定國大戰磨盤山時,即二十一日夜,永曆與隨從離騰越繼續南行,經南甸,又行兩日,還不知磨盤山之敗,李定國等下落不明。二十四日,正行至路上,準備安營炊飲,總兵楊武趕到,向永曆報告:定國已遠逃。事情是這樣的:李定國在磨盤山敗後,與永曆失去了聯繫,曾打聽永曆的去向。有知情人說:永曆已西行,將到茶山與緬甸之間。定國考慮了一下,說:「君臣皆死無益也。姑他往,以圖再舉。」當即決定奔孟艮。

  永曆與隨從知定國已逃往他處,又被吳兵緊追,不敢停留,連夜趕路。人心更加渙散,各營兵士不少逃散。昏夜中,迷路於山谷,群臣妻子不相顧,亂兵乘機劫掠,火光燭天,驚擾奔竄。等到天亮,才發現還在原地,而永曆的貴人、宮女已失去多半。永曆看到將吏士兵紛紛離叛,已無路可走,決意投向緬甸,暫時安身。二十八日,永曆趕到中緬邊境的銅壁關,護從將領孫崇雅叛變,大肆劫掠永曆的輜重而去。在將要出關進入緬甸時,護從大將靳統武也放棄了對永曆的保護,率其部屬出走。永曆無法約束他們,任其去留、離叛,率餘眾進入緬甸。【《爝火錄》,卷29,931頁;參見《三藩紀事本末》,卷4,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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