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三一


  這四句詩,出自當時山海關一個士紳之口。他對清軍的讚揚和對農民軍的怒駡是顯而易見的。

  當清軍正在大規模進關時,吳三桂按約定,先率五萬余眾出戰,直奔石河西而去。

  李自成指揮大軍已在石河西岸的紅瓦店一帶擺開決戰的陣勢;北自山,南至海,綿亙二三十裡,陣如一字長蛇,面向山海關,展開了一舉奪關的態勢。自成帶少數隨從人員,還有崇禎太子等,立馬於西北角一座高崗上,在他的背面,燕山峰巒聳峙;在前面,向西南至山海關,向南至海,展現出一片寬闊的平川地帶,石河流貫其間,它從燕山穀底流出,南入大海。時值四月下旬(公曆已是五月),正是它的枯水季節,水勢淺緩,清澈見底,人馬涉水,如履平地。自成立馬高崗,戰場全貌,盡收眼底。此刻,他的心情起伏不定。他起自西北高原,而躍馬縱橫于中原大地,征戰已十多年,出生入死,經歷了多少血戰!

  剛到山海關時,他並不把吳軍放在眼裡,曾說:「吳三桂兵僅三千,我三十萬,以一百人捉一人,可用靴尖踢倒!而且三桂與北兵(指清軍)久相仇殺,必不相救,即使來救,北兵住滿洲,衣糧馬匹器械,尚須整頓而來,也得曠日累月。」【《吳三桂紀略》】出征前,他還許下諾言:「等攻下山海關,我再即位。」【《定思小紀》,73頁。】他低估了吳軍的戰鬥力,也沒想到清兵會來得如此之快,「因此全不提防。」可是,他從昨日(二十一日)與吳軍首次戰石河,已感到遼東邊兵是他與明兵作戰以來所遇到的最強勁的對手之一。他已意識到,今後的命運,「成敗決于一戰」。為了保證這次戰役的決定性勝利,他已把全部軍隊包括精銳都投入了戰場【《明史紀事本末》,卷78,1363頁。】。儘管他已傾注了全力,仍不免有幾分擔心呢!

  他正想著,吳軍呐喊著飛馳過河。忽然刮起了大風,飛沙走石,塵土蔽空,刮得對面不見人。吳軍的呐喊聲,伴著狂風怒號聲,不顧一切地直沖農民軍右翼(即陣首,靠近北山一側)的後部。農民軍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一場空前的血戰開始了。

  吳三桂復仇心切,見到農民軍分外眼紅,又有清兵的後援,勇猛倍增,鼓噪全軍奮擊。三桂親自出馬,他的大將吳國貴提刀躍馬,身先陷陣,被三桂激勵起來的士卒個個自奮【《甲申傳信錄》,卷8,144頁。】,「無不一當百」【《明史紀事本末》,卷78,1363頁。】,在陣中奮力衝突。

  農民軍毫不示弱,奮勇進擊,前者死,後者繼進,以優勢兵力對吳軍實行三面包圍。吳軍拼力反擊,東西馳突。吳軍向左突,農民軍的號旗左指,迅即進圍;吳軍向右突,農民軍的號旗向右指,再進圍,吳三桂再衝開……如此反復,「陣數十交,圍開複合」,不知凡幾!【《流寇志》,卷12。】

  激戰在繼續進行。「炮聲如雷,矢集如雨。」【《沈館錄》,卷7,2841頁。】李自成立馬觀戰,屢下號令,「連營並進」【《明史紀事本末》,卷78,1363頁。】,吳軍逐漸失去進攻的勢頭……

  正當吳軍與農民軍「酣戰」,難解難分之時,多爾袞才進入關城,聽得西邊喊殺聲震耳,金鼓大作,驚天動地,風助喊殺與鼓聲,直震百里,戰場上的「飛丸亂射」,已散落到城內數裡許的廟堂附近。【《沈館錄》,「西行日記」卷7,2841頁。】他不想馬上參戰,他要看看農民軍的虛實,更主要的是,他要利用吳軍打頭陣消耗農民軍的實力,使清軍以逸待勞。他召集諸王貝勒、貝子及出征的諸大臣,說:「你們不能越伍躁進,此兵(指農民軍)不可輕擊,須各努力,破此,大業就會成功。」接著,他部署兵力:清將士向海的方向鱗次布列,衝擊農民軍的陣尾。【《清世祖實錄》,卷17,17頁。】陣首已被吳軍咬住,兩頭進攻,使農民軍無法合圍。

  部署完畢,清軍待命。多爾袞繼續觀陣,尋找戰機。

  戰鬥已持續到中午,吳軍激戰半日,已筋疲力盡,眼看支持不住了。多爾袞看得十分清楚,抓住戰機,突然下令突擊,蓄銳待戰的清軍聞令,如弦上之箭,一下子飛也似地沖了出去。三吹角,三聲呐喊,以正白旗騎兵為先鋒,數萬鐵騎從吳軍的右側插入,恰似「萬馬奔騰不可止」【《平寇志》,卷11,244頁。】,慣於騎射的清兵,從馬上發射出一批批箭矢,像飛蝗一樣密集地射向農民軍,刀槍並舉,「劍光閃爍」【《沈館錄》,卷7,2841頁。】,銳不可當。

  李自成發現白旗一軍已衝破農民軍陣勢,下令後軍迎擊。可是,農民軍也已鏖戰半日,處於疲憊狀態,加之損傷不少,戰鬥力急劇下降。而清軍鐵騎正以旺盛的銳氣,勇猛衝鋒,其勢如「風卷潮湧」,鐵騎所至,無不披靡。三桂軍得到清軍增援,頓時振作起來,與清軍展開聯合作戰,戰場形勢迅即改觀。

  李自成正驚異之際,有一僧人急忙跪在他的馬前,說:「執白旗的騎兵不是關寧兵(指吳軍),必是滿洲兵,大王趕快回避。」【《平寇志》,卷11,244頁。參見《庭聞錄》,卷1,《國榷》,卷101,6076頁。】自成沒有說一句話,策馬下崗西走。

  李自成治軍頗嚴,不得命令,誰也不敢後退。農民軍仍在拼搏,大將劉宗敏一直在戰場上廝殺,也中箭負傷。當沙塵散開,一發現帶髮辮的騎兵,都驚呼:「滿兵來了!」農民軍陣勢頓時崩潰:丟戈棄弓矢,忽拉拉地敗退下來,自相踐踏,一片混亂。吳、清聯軍窮追猛打,農民軍死傷累累,活著的競相逃跑。約有一頓飯的工夫,隨著塵沙遠去,石河戰場頃刻變得空曠寥廓,【《沈館錄》,卷7,2841頁。】清軍、吳軍跟在農民軍之後,一直追擊四十裡才收兵。有一部分農民軍跑到城東海口處,被清軍追上,逐一斬殺,而投海淹死的又不知有多少!【關於山海關之戰,論著頗多,如顧誠:《明末農民戰爭史》,周遠廉、趙世瑜:《皇父攝政王多爾袞全傳》,孫文良、李治亭、邱蓮梅:《明清戰爭史略》等,敘述各有優長,均資備考。】

  石河之戰,是一場拼實力、拼消耗的空前規模的血戰,打得十分慘烈。農民軍死數萬人、大帥十五人。吳軍死傷也不少。【《國榷》,卷101,6076頁。】雙方留下的屍體已「彌滿大野」,溝水盡赤,【《明史·李自成傳》,卷309,872頁。】被遺棄的輜重、軍械到處都是。據戰場目擊者佘一元說,石河西的紅瓦店一帶是交戰最為激烈的地方,「凡殺數萬人,暴骨盈野,三年收之未盡也。」【《臨榆縣誌》,卷9,26頁。】有《石河吊古詩》一首為證:

  二十年前戰馬來,
  石河兩岸鼓如雷。
  至今河上留殘血,
  夜夜青磷照綠苔。【《臨榆縣誌》,卷6,4頁。】

  此詩為康熙初山海衛掌衛印守備陳廷橫所作。此時恰是關門血戰二十年。

  關門一場血戰,其結果竟改變了清朝、李自成、吳三桂的各自命運,而中國的歷史進程亦隨此而改觀。這一點,他們當時都已經意識到了這場戰略決戰的勝負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多爾袞曾說:大業成否在此一戰;李自成也知成敗在此一戰;而吳三桂的命運系於清朝,榮損與俱。清朝是很幸運的,由於種種的偶然,歷史最終把一個特大的碩果贈送給了它。對清朝來說,關門血戰,不過是以數萬人流血為它一統天下舉行了一場悲壯的奠基禮。而清朝的得勝,也為三桂開闢了更加輝煌的錦繡前程。這場決戰的失敗者是李自成,對他而言,是一場真正的悲劇,也是農民軍的大悲劇。諺曰:朱家面、李家磨,做好了饃饃,送給對過趙大哥(指愛新覺羅氏)。這未免太不公平。

  然而,歷史對每個人確實無遠無近,無親無疏。事之成敗,歸之于天意,那是歷史唯心主義的胡說;否認個人的主觀能動作用(如政策、策略、個人的才能大小等),也不是唯物主義。自成之敗,歸根到底,是他進北京後一系列的失誤,包括對三桂的政策,都表明李自成缺乏政治眼光,不足成大事。他出征山海關,失之輕率,沒作準備,就匆匆出師,已伏下了失敗的因素。軍隊的士氣已不如前。進北京後,「恣意淫掠,身各懷重貲,無有鬥志」,【《明季北略》,卷20,371頁,參見《平寇志》,卷11,243頁。】一聽說清兵將至,已生怯心,而剛一接戰,即潰逃不敢戰,招致全線潰敗!造成李自成失敗的又一個因素,是他遇到了一個正在勃勃興起的強大敵人——清朝。這是歷史既成的客觀事實,誰又能回避,甚至逃脫呢?人們不能離開歷史已準備好了的條件去創造歷史,而只能順應歷史,充分利用已存在的條件,順應民心,在實踐中展開人的本身能動作用的較量。優勝劣敗,是自然之理。歎息失敗者是不能改變歷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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