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三〇


  多爾袞得知三桂親自前來,大為興奮,說:「天下在掌中矣!」【《平吳錄》】他與洪承疇共同出面接見。

  多爾袞問:「此來何意?」

  吳三桂斬釘截鐵地回答:「請大兵共誅李賊耳!」

  「此意果真?」

  坐在一旁的洪承疇不等三桂回話,便搶著說:「三桂報君父之仇。豈得不真!」

  接著,三桂慷慨而言,「情詞懇切」,「聲與淚俱下」,力請進兵。【《甲申傳信錄》,卷8,144頁。參見《庭聞錄》,卷1。】

  多爾袞不禁為之動容,說:「你們願為故主復仇,大義可嘉,我領兵前來成全這一美事。先帝(崇禎)時事,在今日不必說,也不忍心說。但昔為敵國,今為一家。我兵進關,若動人一株草、一顆粒,定以軍法處死。你們可以通告大小官員百姓,勿須驚慌。」【《臨榆縣誌》,卷8,170頁。】

  多爾袞要的當然不是三桂對明朝的忠心,更不是感情憤激的眼淚,他想得到的是三桂投降,以及出兵助戰應得的報酬。因此,話題很快就集中到具體條件上來,雙方展開了一場開門見山的緊急談判。他們都談了些什麼,沒有留下記載,幸好有《諛聞續筆》一書卷一載其事:

  桂念腹背受敵,勢不得全,乃與清帥約雲:「從吾言,並力擊賊,吾取北京歸汝。不從吾言,等死耳,請決一戰。」(多爾袞)問所欲?曰:「毋傷百姓,毋犯陵寢。訪東宮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黃河為界,通南北好。」清帥許之,攥刀說誓,而以兵若干,助桂擊賊。

  這裡,三桂提出酬謝清朝的條件,歸結起來,一是尋找到崇禎的太子,在南京重建大明政權;二是以黃河為界,以北歸清,以南歸大明,兩國通好,互不侵犯;三是,請清兵入北京,不得侵犯明歷朝皇帝陵寢,也不得傷害百姓。三個條件以前兩條最為重要。

  問題是,三桂與多爾袞果真達成如上協議嗎?應該說,從後來的種種跡象透露出這一協議的真實性。首先,三桂的第一封請兵信中已先自提出「裂土」酬謝的許諾;在第二封信中,他表示,擊敗李自成,「京東西可傳檄而定」,並許下「財土亦得,何事不成」的諾言。他與多爾袞談判時不會自食其言。「裂土」何處?亦如談判中約定以黃河為界,河之北即分給清朝,這與三桂信中提出的「裂土」酬謝是一致的。三桂降清後,曾自求封地齊魯,「且悉用舊人」。【《甲申核真略》,41頁。】

  齊魯(山東)正當南北之間,與之黃河為界正相吻合。特別是在山海關決戰後,他追擊李自成,索要崇禎的太子,並向京城發出迎立東宮的通知。顯然也是得到多爾袞的首肯的。清兵進入北京後,並無南下之意,一度聲明南北「通和講好,不負本朝,彼懷繼絕之恩,以惇睦鄰之誼」。也證明當時確有劃黃河為界之約。清朝準備信守【《國榷》,卷102,6119頁。】。當三桂後來叛清,特給康熙帝上書,指責當年多爾袞「頓背前盟」,「貪心無厭,驅兵南入,以致滅我社稷」【黃體芳:《醉鄉瑣志》】。他在討清的檄文中,公開聲討多爾袞「逆天背盟,乘我內虛,雄踞燕都,竊我先朝神器」【《華夷變態》,卷2,53頁。】。清朝對「背盟」一事不敢正面反駁,避而不答,又反證出三桂的指責不是子虛烏有之事。所有這些,都與《諛聞續筆》記載不謀而合。【參見陳生璽:《清兵入關與吳三桂降清問題》,載《中華文史論叢》1981年第2期。】此文對吳三桂與多爾袞盟約一事有精闢考證與分析。

  清朝出兵前,曾詳細討論並確定它的戰略目標是奪取河北數省,以自己的力量有限尚不敢有更大的希圖。它不曾料到會有吳三桂請兵之事,如今他親自前來,願與清兵合擊李自成,這等於借助吳兵消滅清的勁敵,而三桂又借助清兵之力雪君父之仇。兩者在對付農民軍這個問題上利益完全一致。多爾袞何樂而不為!三桂提出「裂土」酬謝,把黃河以北土地讓給清朝,是完全符合它的既定的目標的。當時,軍情緊急未能商細節,就基本原則問題達成了協議。有此意料不到的成果,多爾袞高興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滿族習俗,凡有大事,如政治、軍事性質的結盟等,必得舉行儀式,拜天,各出警言,以昭信守。因為清與明素無盟約,多爾袞要求正式盟誓,又提出農民軍與吳兵裝束甲仗相似,無法辨認,恐致誤傷,令三桂與其將士剃髮以相區別。形勢緊迫,容不得猶豫,三桂慨然應諾:「說的是。我並非懦怯,使我再得萬名騎兵,何懼於賊!今為兵少,故向您乞師,盟誓、剃髮無恨!」【《鹿樵紀聞》,卷1,217頁。】說完,即行剃髮,表示歸順清朝。這是清(後金)建國以來,至清入關前,繼李永芳第一個降順後,吳三桂是最後一個降清的明朝重要將領,也是清入關之際第一個降清的人。

  吳三桂降清一事,時人有種種評論。著名史學家談遷寫道:「三桂乞援建州(指清朝),非其意也………三桂內賊寇,外怵建人,權其兩害,勢必東款以擊寇,而三桂孤矣」。「三桂孤旅,又無一人佐其謀,前門驅虎,後門進狼,至不暇顧,惜哉!」又寫道:「甲申之變,倉猝不及料,中外震懾,吳氏不勝其忿,瞋目語難,捐身家以從之。」他認為,在突然的事變面前,「吳氏既不能分身以應,又不能先事以防,天未厭禍,蒙羞左衽,虛五日之期,成九州之痛。寡助之至,未可獨責三桂,而揆以春秋責備之義,三桂又安所辭乎!」【《國榷》,卷101,6075、6084頁。】談遷充分估計了當時的形勢和三桂的艱難處境,被迫乞援清軍,此實非得已,表示理解。但從春秋之義來衡量,三桂不能不受到責備。

  另一文化名士夏允彝,著《倖存錄》,其中稱讚三桂請兵復仇,如「包胥複楚」,他當之「無愧」。但他「借東夷,而東夷遂吞我中華,豈三桂罪哉?所遭不幸耳」!三桂降清,而清趁機奪了漢人的政權,並非是三桂的罪過,是時代加給他的不幸。當時,一般士紳多表示了贊許的態度,少部分人持批判的立場。如目睹和親身經歷甲申之變的楊士聰,在其《甲申核真略》中痛斥三桂的變節行為,寫道:「吳三桂西不能討賊,東不能守關」,有何功而言?以忠孝來說,他「有何當焉」!

  稍後,大約在康熙年間,更有人做了尤為嚴厲的批判。如《甲申傳信錄》引述一位劉生的話寫道:「自古不子不臣之人,鮮有如吳三桂者。當自成薄城日,假令自成雖迫死君親,而不圖奪其妾,三桂固已卷甲歸之矣。徒以嬖妾故,與闖(指李自成)爭床笫之私,然後效申胥之泣,乞王師,剿巨寇,彼披髮於面,懸首於纛者,曾何足系三桂之心耶?厥後受封于王,又複地僻生恃,鼓浪潢池,而論者因僅誅其晚節,而猶稱其昔復仇事,以是知三桂之一身固始終一不忠不孝之人也哉!」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就當時或稍後人們的認識,對三桂稱譽者多,同情者多,即使不贊成他降清,也理解他的處境,不得已而為之。

  閒話少說。多爾袞對三桂如此痛快地表態,並剃髮,願意盟誓,不由得大喜,就在威遠台設下儀仗,吹螺,殺白馬祭天,宰烏牛祭地,向天行禮,歃血訂盟,斬衣折箭為誓,【《明季北略》,卷20,370頁。】關於「歃血訂盟」,吳三桂後來叛清時,在伐清的檄文中也承認實有其事。表示雙方恪守諾言,絕不反悔。

  儀式舉行完畢,三桂把他所率諸將引見給多爾袞。他考慮到時間萬分緊迫,吳兵來不及剃髮,便對三桂說:「你回去,可令你的兵士用白布系在肩上,作為記號。不然,同是漢人,無法分辨,恐致誤殺。」【《清世祖實錄》,卷4,16頁。】說完,令三桂先行,他隨後傳令清軍準備入關。

  三桂率隨從將士疾馳,返回關城,果斷地下令:開城門。於是,山海雄關的東大門洞開,迎接著它的新主人的到來。不一會兒,只見浩浩蕩蕩的清軍分作兩路,如兩股洪流,飛奔而來:左翼是英王阿濟格,統萬餘騎兵,從北水門入;右翼是豫王多鐸,統萬餘騎兵,從南水門入。多爾袞自率主力三萬余騎兵殿后,從關中門入。餘部仍駐歡喜嶺待命【《清世祖實錄》,卷4,19頁。】。有詩為證:

  虎旅三關入,
  桓赳盡雄才。
  須臾妖氛掃,
  乾坤再辟開。【《臨榆縣誌》,卷8,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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