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吳三桂大傳 | 上頁 下頁
二〇


  吳三桂一直焦急地在等待撤寧遠的命令。他先得到賜封的喜訊,當然感到高興。他以33歲之盛年得封平西伯,這在他的仕途上無疑又是一個重大的突破。此刻,他確是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然而,在他短暫的興奮之後,不能不想到,崇禎這次破格優賞意味著什麼,他憑自己多年的經驗,意識到崇禎慷慨加封必有用自己之處。再深入一層想一想,他感到形勢變得嚴重起來,已到了十分危機的程度,否則,崇禎怎麼會突然把「平西伯」的賜封加到自己身上?他身居遼東,封號不加「平遼」、「征遼」字樣,卻加了「平西」兩字,這不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準備打西邊的農民軍嗎?果然,崇禎特使太監謝文舉星夜馳至甯遠,向他下達了徵召「勤王」的旨意。三桂當即拜詔,感激皇恩浩蕩,不敢怠慢,立刻部署撤離事宜。與此同時,王永吉奉命出關,督率關外寧遠軍民入關。

  吳三桂所部精兵四萬,遼民七八萬,「皆耐搏戰,而夷丁突騎數千,尤驍悍」【徐鼐:《小腆紀年》,卷4,45頁。】。如果僅是撤軍,自然容易,但還要撤走當地百姓,就麻煩多了。三桂生長於遼東,他的部屬也多系遼東人。由於長期同清兵仇殺,一旦失去遼兵和三桂的保護,處境可想而知。所以,遼民和士兵家屬不願留在寧遠。三桂也不能不為他的部屬著想,便決定把寧遠及其附近的兵民全部遷入關內。儘管形勢緊急,刻不容緩,他「遷延不即行,簡閱步騎」,為準備撤退仍耽擱了數日【佚名:《四王合傳·吳三桂傳》,載《荊駝逸史》。撤離諸事完畢,約在三月初十日或稍後,三桂率軍民五十萬眾明清官方文獻及私人著述,多記為百姓50萬,此數顯然誇大。《國榷》,卷100,6040頁載:「三桂徙二十萬眾。」此說近似。又,撤離寧遠時間,史無記載,以三月六日下達撤甯遠令計之,可知正式撤離時間當在十日稍後。】,遺棄明朝苦心經營近兩百年的寧遠孤城,向山海關進發。百姓離家鄉隨軍逃難,婦幼老少啼號,擁塞於道,每天行路不過五十裡。

  此時,三桂如急國家所急,本來可以選出精銳,親率他們兼程疾馳,就像當年袁崇煥馳赴北京解後金兵之圍那樣,是能夠早日抵達北京的。可是,他僅以部分步騎兵先入關,他自率精兵殿后【《清史稿·吳三桂傳》,卷474,12835頁。】,隨百姓緩緩行進,看來他並不急於進兵。如為護衛百姓安全,免遭清兵襲擊,不能疾行,也不無道理。事實並非如此。清兵破了中後所等三城,很快撤軍,沒有佔領。因為中後所三城處於山海關與寧遠之間,清朝擔心腹背受敵,寧可棄城而不守,僅對寧遠施加軍事壓力,時加偵探。這次寧遠軍民撤離,一路上沒有受到清軍的阻擊或攔截,任其離去。

  事後才得知,防守錦州的清將艾度禮等從「逃人」口中獲悉:「甯遠一帶,人心震恐,聞風而遁。」至三月十六日才將這一消息傳達到瀋陽,當即決定「修整軍器,儲糧秣馬,俟四月初大舉進討」【《清世祖實錄》,卷3,21頁。】,可見清朝在得知吳軍撤離寧遠後,並沒有追擊或攔截他進關的企圖,也沒有立即奪取寧遠的企圖,而是作為準備,等到四月時再進兵。因此,可以認為,三桂頗有意拖延時間,不願意捷足先登,他寧願讓其他各鎮兵先行北京與農民軍一戰,而後坐收漁人之利,既保全了自己的實力不受大損失,又得與各鎮總兵分享「勤王」之功。從寧遠至山海關兩百里,騎兵日行可達一百餘裡,如日夜兼程,一日夜便可到達山海關。

  三桂並沒有這樣做,在路上行了五天左右,遲至十六日才入關,而農民軍先頭部隊已過昌平,進入北京郊外。三桂還是不急於進京,特向朝廷兵部「請馬一萬,安歇家口五日」【各史書均載吳三桂率甯遠軍民於3月16日入關,但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2「關寧調援紀事」,記為三月十三日,又指出三桂要求「安歇家口五日」,救京師「遂無及矣」。】。救兵如救火,崇禎雖心急如焚,又有何辦法!

  吳三桂與寧遠軍民進了山海關,總兵高第接應,將百姓分駐在山海關附近昌黎、樂亭、灤州、開平等各州縣。他「猶豫不進」,又迫於君命難違,只得率所部繼續向北京進兵。【《明史·流賊》,卷309,87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三月二十日,抵豐潤,恰與李自成派來攻灤州的降將唐通、白廣恩遭遇。三桂揮軍將他們擊敗,收降八千人。【《清史稿·吳三桂傳》,卷474,12835頁。】

  北京已於前一天即十九日被農民軍攻破,崇禎走投無路,登煤山,吊死于壽皇亭下。

  這的確是歷史上一大悲劇。倘若及時把吳三桂及各邊鎮勁卒悍將調到北京,至少會延緩悲劇的發生。事情就壞在那些掌實權的閣臣一再貽誤時機,崇禎優柔寡斷,剛愎自用,重用太監指揮守城,自取滅亡。崇禎至死也不承認自己有失誤,還發出「文臣人人可殺」的切齒痛恨。這遺恨不過換來後人的幾聲歎息罷了。

  北京失陷的消息,很快傳來。吳三桂在震驚之餘,感到進京「勤王」已無實際意義,便撥轉馬頭,回師山海關。【《明季北略》,卷20,368頁。】至此,三桂「勤王」無功而終。何去何從,三桂面臨著一個非常困難的選擇。

  九、徘徊關上

  吳三桂入衛京師不成,返回山海關屯駐。他焦灼、苦悶;往事、眼前的種種事變,都湧上了心頭……

  自投身行伍以來,三桂一直馳騁於遼西大地,與清兵長年周旋。他以防邊固疆自任,自恃關隘堅固,加之遼兵勇悍,料清兵也難以突破。他憂慮過時局艱難,卻不曾想到農民軍會如此迅速地把建都達兩百餘年的北京攻破,也不能想像龐大的明兵和眾多如雲的將官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昨天,他還是堂堂的總兵官、平西伯,而今天,君王是亡國之君,他是亡國之臣。他又想到自己的家,父母與妹妹等親人三十余口尚在北京,生死未明,吉凶未蔔。一陣陣懸念而產生的隱憂撕扯著他的心。他這時才感到自己真成了一個無國無家之人。他想到這裡,不禁茫然,悲從中來。不過,可以肯定地說,他不會想到死,不會以身殉國。要知道,他才33歲,正是人生的黃金時代,他為什麼要想到死呢?他還是一軍的統帥,掌握四萬人的強大武裝力量,其中有三千餘人還是他吳氏的子弟兵,憑藉這個資本,他自信還會有作為的。

  今後怎麼辦?他徘徊不定,心裡尚無定算。投清嗎?這一出路不能不在他思想中閃現過,但回顧以往他對清的一貫態度和他的基本思想,這時他不會想得那麼多,或者可以說,他把這一想法暫時排除了;投農民軍嗎?誰知道李自成能否立住腳跟,建立一代新王朝?再說還不清楚李自成對自己的態度,眼下也不能考慮。三桂正處在明清政權換代的十字路口,在他眼前擺著的這兩條路,他必須做出選擇,尋找出路。他感到目前形勢變化莫測,鹿死誰手,還不能作出肯定的結論。三桂估量了各方面的力量,權衡利害得失,還是採取了靜觀形勢變化的態度。他要等待形勢明朗,並且穩定下來以後再作打算。他覺得此著不失為萬全而保險之計。所以,他在山海關按兵不動,暫不採取任何行動,重要的是,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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