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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考就不必了。不過,諸卿這趟出差,不光是流動宣傳,那不成了大篷車隊了?再說,予已經給你們規定了各路的去向,普天之下,直到極遠的四表,全都得走到。走那麼遠,光是宣傳,也顯得浪費了點兒。予讓有關部門準備好了印信,不老少,你人順便帶上,分別授予王侯以下和新改了官名的官吏們,還有匈奴、西域各國和邊界以外的其他外族,都就地授予新朝的印信,把原先漢朝下發的那些給收繳上來。這是一樣,再有就是捎帶著賞賜官吏每人兩級爵位,賞賜民家戶主每人一級爵位,賞賜民家主婦羊羔美酒,以一百戶為一個單位進行分配,要不忙不過來。至於蠻夷外族的賞賜,予也都安排好了,你們照章執行就可以了。吉時已到,你們出發吧,予等著你們勝利的消息,等你們回來,都弄個師長旅長的幹幹!」

  十二路大蓬車隊開拔了,這一繃子可是不近,皇上規定了,要「迄於四表、靡所不至」嘛,反正回來有封賞,還有旅差補助,幹吧!於是全都盡心盡職,往東的,到了遼寧東部和朝鮮鹹鏡道一帶的玄菟郡、朝鮮平壤南邊的樂浪郡、遼寧新賓以東一帶的高句驪國、吉林松花江中游的夫徐國;往南的,出了邊境,經過益州,一直到了雲南廣南一帶的句町國;往西的,出陽關、過天山,直奔了西域三十六國,什麼烏孫、疏勒、大月氏,大大小小全都走了個遍,連只有四十戶人家三百三十三位國民的車師都尉國也沒落下;往北的,則過長城、度陰山,直抵朔方大漠,去對付多少年來一直跟中原政府談談打打、打打談談的匈奴。

  頒發符命的五威將帥派出去了,王莽手下原來八大心腹之一的甄豐卻動起了肝火:「這叫什麼事兒嘛!所有的人都靠著符命升了官兒、發了財,就他媽我慘!本來還當著太阿有拂、大司空,怎麼符命一下,倒降了級,成了什麼西瓜的更始將軍,連賣炊餅的王盛都敢跟我平起平坐!新朝倒真是『新潮』,盡是他媽的新鮮事兒!」

  悶悶不樂,班兒也不上了,坐在家裡成天唉聲歎氣,挺棒一個人,眼瞅著腮幫子也塌了,眼窩也摳摳了,還愁出七八十根白頭發。

  甄豐的兒子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甄尋,心疼老爹,也氣忿新皇帝在人事安排上的不公正,跑來安慰:「爹,您也別太發愁,俗話不是說嘛,東方不亮西方亮,堤外損失堤內補,咱們整個法子,把損失找補回來不就完了嘛!」

  甄豐搖頭歎氣:「唉!兒子,你說的倒是容易,可符命上定規好了的事,你想改變?皇上他能答應嗎?現在那哪兒是符命啊,簡直就是皇上的命!誰敢違抗符命,他能跟你玩兒命!兒子,別的什麼也別說,咱爺兒倆認命啵!」

  甄尋撇著大嘴一笑:「爹!您這幾天盡憋在家裡了,外頭的事您就一點兒都不知道?原先人們走路上遇見了,打招呼問『吃了嗎』,您知道現在問什麼?現在都問『老兄,您沒得著老天爺的符命嗎?』都這麼問!符命,這陣兒都臭了街了!」

  甄豐挺奇怪:「老天爺怎麼也不控制控制,閑著沒事兒發那麼多符命幹什麼!」

  「瞎!您怎麼那麼實在!您以為凡是符命就都是老天爺發的?那還不把老天爺累死!兒子這還不是誇張,十個符命裡頭得有九個是人造的!剩下那一個,也是牽強附會硬拉上關係的,反正人嘴兩層皮,怎麼說都有理!」

  「人造的?」

  甄豐還是頭一回聽說,看來年歲就是不饒人哪,漏了多少信息、多少新聞!

  甄尋擠咕擠咕小三角眼,跟老爹透露:「前些日子,兒子到前朝高皇帝廟裡去,找那個僕射喝酒,那僕射就問兒子,說十一公里是不是有個四川口音的?兒子想想,說有哇,國將哀章就是四川梓潼人,口音重著哪!那僕射不說了,直顧低頭喝悶酒。兒子再三追問,僕射雲遮霧罩就說了一句:『怨不得我瞅他那麼象呢!』兒子一琢磨,這裡頭八成有事!那送銅匣子金策書的什麼天使,不就是一嘴的四川話嘛!」

  甄豐有點兒犯暈:「四川口音跟天使有什麼關係?當時僕射不是看得真真兒的,天使是騰著雲駕著霧高來高走的嗎?那哀章一介書生,怎麼能……」

  「爹呀!長安城藏龍臥虎,什麼能人沒有?就說那哀章,您以為他就知道啃書本兒?我打聽過,那小子在老家的時候,跟峨嵋山的老道學過武功,也算一武林高手哪!有時候喝多了,還跟手底下人吹牛,說他能飛簷走壁、八步趕蟬呢!高帝廟那院牆才多高?在他眼裡不跟玩兒似的!您沒看過武俠小說啊?」

  甄豐這才恍然大悟:「怨不得輔政大臣裡怎麼會冒出個哀章來呢!敢情就是這小子做的手腳!欽?那怎麼還有王興、王盛的名字?難道哀章編造符命的時候就認識他們倆?」

  「您怎麼還不明白?張王李趙遍地劉,咱中國人裡姓王的太多了,叫什麼『興』啦『盛』的也不少,好找哇!他要真編幾個奇名兒怪姓,象臨淄那個姓『姓』的,難找,不是耽誤工夫嘛!」

  「噢!敢情是這麼檔子事!欸,兒子,你提這事兒是什麼意思?莫不成你也打算跟哀章那小子學,編造點兒符命伍的?」

  「跟那種沒出息的東西學什麼?爹,您兒子天生來就帶著符命哪!」

  甄豐一板臉:「越說越不象話!安慰你爹就好好安慰,也不能滿嘴跑舌頭哇!」

  「您看!您怎麼連您自個兒的親生兒子都不相信,怎麼也跟那位大義滅親的主兒一樣!」

  甄尋覺得挺委屈。他走到老爹跟前,伸出左手:「您瞧,您兒子這手紋長得怎麼樣?」

  他指點給甄豐看,甄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麼出奇的:「你爹又不是看手相的,不懂這個。」

  「您仔細看看,您看這麼一道,這麼又一道,還有一撇一捺,這是不是個『天』字?您再看這兒,一折,又一折,還有一橫,是不是個『子』字?」

  「天……子!哎喲寶口兒!趕緊關上門兒!這你也敢說呀?」

  「您甭管別的,您說象不象?」

  「象倒是有點兒象……」

  「這不結了!這就叫符命!您兒子也有老天爺的旨意,也是天子的命!」

  甄豐腦門子可就見了汗兒了,他攥著兒子的手,翻過來掉過去看了有半個多鐘頭,最後搖搖頭:「這種符命可說不得!皇上知道嘍,還不得殺了咱們全家?」

  「這個當然不能說了,兒子的意思,這符命也沒什麼神的,誰都可以造!咱們也尋覓一小鋼匣子,有鼻子有眼兒寫上幾句話,愣說這就是符命,不怕那位不相信!」

  「你還別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倒是個好主意!可寫什麼呢?」

  「您想想,好好想想!兒子記得,古時候大臣要是在朝裡不得志啊,就想方設法到京外去謀發展,封疆大吏,有實權,掌重兵,誰都不敢得罪!連皇帝老兒都敬讓三分!您不如也到外頭去發展發展,說不定啊,您兒子的手紋,就由打這兒靈驗哪!」

  「嗯,小子有點兒腦子,快趕上你爹了!皇上不是老愛『想當初』嘛,咱們來個投其所好!周朝初年的時候,曾經把直屬領地分開治理,以陝縣為界,陝以東歸左伯周公,陝以西歸右伯召公,你想法子讓皇帝照這個辦,讓太傅平晏當左伯,給老子弄個右伯當當!」

  爺兒倆定好了計策,就等著王莽入套兒。這道符命具體怎麼造的,史書沒記,可能是甄尋保密工作做得好,把大夥兒都給蒙住了,還以為真又是老天爺的旨意呢。

  王莽接到符命,有點兒騎虎難下,也知道這裡頭有貓膩,可要是直說呢,又擔心別人說閒話,說怎麼您的就是真的,我們這就有假了?反正甄豐無非是嫌級別太低,想跟四輔平起平坐,分出一塊地方讓他治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多提防就是了,他一個甄豐還能翻了天?狠狠心,任命甄豐為右伯,治陝縣以西,太傅平晏為左伯,治陝縣以東——也有點牽制甄豐的意圖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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