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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一邊兒往外跑,一邊兒還嘀咕:「今兒是什麼日子,怎麼上頭還來檢查?連口酒都不叫喝痛快!」

  出去一看,不是檢查團,是一生人,穿一身黃,懷裡還抱著一小銅匣子。

  那黃衣人顯然是等急了,沖著僕射發脾氣:「你們也太不象話了!天使來了也不出來迎接,硬是要不得!」

  「天使?您是天使?怎麼我聽一口的四川味兒?」

  「你哪塊曉得,我們那個天宮裡面的天使,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當然就是南腔北調嘍!」

  「得嘲,天使大人!您老人家打天上下來,跑這麼老遠道兒,一準兒是有什麼緊急任務,您瞧有什麼能讓小的去幹的,您儘管吩咐!」

  「哼!這還差不多!哪,這個是上天的符命,拿好嘍,趕快交把你們的皇帝!」

  小銅匣子一扔,僕射盡顧了接匣子了,可就沒看清天使是怎麼走的,也搭上喝的高了點兒,就覺著一團黃影兒吃溜一下,再找,沒啦!

  僕射哪兒敢再喝,趕緊漱了漱口——怕讓人聞出酒味來——頂著小鋼匣子就去報告王莽。

  王莽的府第那是攝宮攝殿,一個小小的僕時哪兒就進得去?少不得許下了半拉月的俸祿,硬拉著警衛的虎賁要去嘬一頓,這才獲准進去。

  小鋼匣子往上一遞,怎麼來怎麼去一學舌,王莽起了疑心:「你看清楚了,那黃衣人真是天使?」

  「沒……沒錯!攝皇帝您想,高廟那牆有兩三丈吧,他都不帶助跑的,蹭!就沒影啦!這也就是在天龍八部裡見過,要不是天使,那恐怕就得是武俠了。」

  「你別是醉目咕咚,看花了眼吧?」

  「不能,不能!值守高廟,那是多大的責任,小的哪敢灌貓尿?不信,呵,呵,您聞,有酒味兒嗎?」

  「行了行了,幾天沒刷牙啦?把小銅匣子留下,你回去吧!」

  「那什麼,攝皇帝,這裡可是符命!您就不,您就不意思意思?」

  「什麼意思?別弄成不好意思!下去吧你!」

  僕射心裡這個憋氣呀?賞錢一分沒有,還得搭上給門衛的好處費,冤透了!

  王莽剛要打開銅匣子,一想不行,萬一真是什麼符命,沒個見證怎麼成?趕緊命人把王舜、平晏、甄邯、劉歆、王尋、王邑、甄豐、孫建一幫人打被窩裡扽起來,召開緊急會議!

  人到齊了,攝皇帝當眾親手打開封條。

  「哇!」

  大家全都目瞪口呆!

  匣子裡什麼東西?一張圖!圖?一張秘密聯絡圖?這麼說,他把那張圖獻給侯專員啦?三爺,您別著急呀!他得意洋洋笑眯了……對不起,弄錯了,不是聯絡圖,是一幅畫圖,題箋上寫得明白:「天帝行璽金匱圖」。

  畫得粗糙了點兒,有點兒抽象派的意思,畫上有一老頭兒,穿龍袍戴皇冠,踩著一片白雲,旁邊有倆大臣,一個提著黃石公的草鞋,一個夾著秦始皇的圖書,這等於是商標,提鞋那位是張良張子房,夾書那位是蕭何蕭相國。有他們倆,這老頭兒就好認了,沒跑,一準兒是曾經拿著儒冠當夜壺的高陽酒徒漢高祖劉邦。劉邦這會兒倒沒拿著夜壺,拿的是一方玉璽,那規格倒也有三分像是大漢的傳國王璽。地上跪著一位也是龍袍皇冠,懷裡還抱著一孺子,估摸著畫的就得是這位攝皇帝王莽了。

  畫圖之外,還有一道策書,叫做「赤帝行璽邦傳予黃帝金策書」,這「邦」字,因為避聖諱,用了一個「某」字代替,然而是人都知道,「某」就是「邦」,「邦」就是「某」。策書開頭寫著:「王莽為真天子,皇太后應當遵照天意行事。」接下來,就是一串名單,列的是赤帝給黃帝規定的開國大臣,一共有十一位,連官職、爵位全都開在上頭了:

  王舜為太師 安新公
  平晏為太傅 就新公
  劉秀為國師 嘉新公
  哀章為國將 美新公
  甄邯為大司馬 承新公
  王尋為大司徒 章新公
  王邑為大司空 隆新公
  甄豐為更始將軍 廣新公
  王興為衛將軍 奉新公
  孫建為立國將軍 成新公
  王盛為前將軍 崇新公

  大家看完這兩樣東西,面面相覷,誰都不說話,連攝皇帝王莽也閉口無言。

  不是沒的說,而是太突然了,一下子把日程表給搞亂了!

  靜了半天,甄邯冒出一嗓子:「這就是符命!盼了幾年,終於把改朝換代的天命給等來了!」

  其實其餘的人,包括王莽,也全都看出來了,在這個小小的銅匣子裡,裝的是整個大漢。這道符命,比以前的那些大大地進了一步,一下子直撲要害,點破了真正的主題——代漢自立。

  妙就妙在這個「代漢自立」,又是以漢朝開國君主劉邦的名義頒發的,在劉漢,不是「亡國」而是「禪讓」,在王莽,不是「篡位」而是「受禪」。

  甄邯一挑頭,八大幹將立刻鬧成一片:「既然天命所歸,應當順勢利導,立刻建立新王朝!」

  「就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對!」

  「對!」

  王莽心亂如麻:「這,這,予還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呢!白天予剛剛向太皇太后上了妻章,申明將來一定要歸政于孺子,這,這不是出爾反爾、言出無信嘛!」

  「嗐!還要什麼思想準備!攝皇帝,別的都可以不管,這道符命無論如何得堅決照辦!您聽我們給您分析:要說呢,這道符命來得是急了點兒,打亂了咱們的安排,可是,如果置之不理,就等於否定了它的嚴肅性,就等於宣佈您永遠不會接受禪位,將來再有這樣的符命,您也不能承認它的合法性了。這不是絕了後路了嘛!反過來說,照辦,無非是倉促一些,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禮樂制度這些立國之本,這幾年已經定得差不多了,要辦的事情有,只不過是議定國號、草擬詔書、改定正朔、變易服色,此外就是按符命上說的,封拜輔國大臣。這都好說,我們八個人,分頭去準備,只要有三天的工夫,保證一切都給您辦妥嘍!攝皇帝,您當過大司馬,是軍人出身,一定明瞭戰機稍縱即逝的道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哪!」

  王莽還是猶豫:「列位,予也知道這些道理,可是,從一開始起,予就是沖著當代周公去的,據我所知,周公可從來沒有當過真皇帝呀!」

  「噻!攝皇帝!人生目標是需要不斷調整的!周公是偉大,但他不過是一位最偉大的臣子,是臣子!在咱們這種社會裡,臣子是歸君主管著的,您有這麼高的德行,對自己的要求就應當更高,您得瞄著聖主去!古代的偉人多得是,比如講虞舜,那就是一位聖主!正好,他也是受了唐堯的禪讓而成為領袖的!您現在不能再學周公了,得學虞舜!」

  王莽終於下定決心:「既然民心天意都把予推到這個位置上,予也只好以身許國了!」

  他又恢復了平時的風度,從容調度手下這八大幹將:「新王朝的國號就叫作『新』,以十二月朔日癸酉為始建國元年正月之朔,服色根據土德以黃色為上,祭禮的犧牲改用符合月建的白色,派遣使者持著配有純黃旄幡的『新使五威節』去昭告全國!王舜,負責向太皇太后去請傳國玉璽,劉秀,負責起草開國詔書,剩下幾泣,負責根據符命去把哀章、王興、王盛這仨人找到,所有事情,務必在三天內辦妥,三日之後,戊辰日,予親自去謁見太皇太后,商定禪讓事宜。新王朝,三天后開始運轉!」

  第二十四章 新政風雲

  八大幹將分頭去準備,倒是都使出了全身的解數,但三天的時間畢竟太短了,忙倒不怕,主要是有幾個關鍵性的難題在那兒卡著,讓他們很是費了一番周折。

  比較起來,最輕鬆的應該是負責起草受禪詔書的劉歆。以他天下第一才子的手段,舞文弄墨原是本行,何愁寫不出一篇驚天動地的文章來?

  可是當他沏好配茶坐在案前的時候,他才發現,這篇文章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易於動筆。這是新朝開國第一號文告,等於是新王朝的政治宣言,既要說明政權更迭的必要性,又不能太過刺激大漢的忠誠擁護者,難度是相當大的。何況劉歆本人就是劉氏宗親,雖說血統稍遠了點兒,但畢竟身上流的是「得猛士守四方」的劉邦的血,由劉氏子孫來草擬廢劉興王的詔書,本來就顯得有些滑稽。不過他倒能理解王莽的用意,王莽就是選擇他這個具有特殊身份的劉氏後代來執筆,才有把握使開國文告得到方方面面的認同,也使新王朝得到方方面面的擁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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