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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理解了王莽的良苦用心之後,劉歌手中的筆頓覺輕鬆流暢,思路也明晰了:

  「予德行並不太好,幸賴是偉大的大初祖考黃帝的後代,是偉大的發派祖考虞帝的子孫,又是太皇太后的親屬。正由於予有著如此崇高的血統,皇天上帝才對予大加顯揚、大加佑護,選擇了予去執行既定的天命,去宣告皇統的開端。這不是于在信口胡雲,符命裡面說得可是明白無疑的。圖文中所表明的天意,完全和現實政治相吻合,銅匣子裡的金策書,連人事安排都定妥了。這是神明在曉諭天下,要把千百萬人民的命運託付給予!而赤帝漢高皇帝的神靈又親自出面,表達了秉承天命轉讓政權的意願,對此於是誠惶誠恐,哪敢不恭敬從命!

  予將於戊辰日這一天,選擇最吉祥的時刻,頭戴王冠,登上真龍天子的寶座,開創新朝。既稱新朝,就應當改定正月朔日,改變車馬、服飾的式樣和顏色,改變供祭祀用的犧牲的毛色,改變徽章的標誌,改變祭器、禮器的式樣。予特宣佈:把今年十二月朔日癸酉定為始建國元年正月的朔日,把雞鳴時作為一天的開始——漢朝是以夜半為一天開始的,太黑暗了,雞鳴時正是黎明時分,新朝的開始應當是充滿光明的。漢是火德,根據五德終始論的觀點,土能克火,新朝必然是以土德代替漢的火德,因此,車馬、服飾的顏色都採用代表土德的黃色。既然以十二月為正月,月建是醜,犧牲也就選用代表『醜』的白色。使者符節的旄頭用純黃色,稱為『新使五威節』,表明我們新朝是秉承了皇天上帝的威嚴命令。」

  詔書擬罷,才用了不到一天,劉歆長出一口氣,奔了太傅左輔王舜府第,想碰碰那幾位的進展情況。

  王舜的困難大點兒,正在跟孫建幾應訴委屈:「都說太皇太后喜歡我王舜,推我去索要傳國玉璽,咳!你們哪兒知道我受的那份兒罪!剛進長樂宮,就差點兒沒讓太皇太后把我給罵出來!」

  大夥兒都想聽聽王舜這個倒黴蛋是怎麼挨的罵:「不能吧?太皇太后那麼有涵養,哪兒能張嘴就罵,怹不講語言美啊?」

  「語言倒是挺美的,用的還是文言文,大皇太后曰:『而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便利時,奪取其國,不復顧恩義,人如此者……』什麼什麼的,接下來就該誇我了……」

  「誇您什麼?使白話說,文言文不好懂。」

  「悠誇我說,人要到了你們哥兒倆這份兒上,簡直連豬狗都不稀罕吃你們的!」

  「真是誇您啊!豬狗不食,那不是『狗不理』嘛,天津包子,好東西!太皇太后還說什麼?」

  「您還說,『天底下哪有你們這路兄弟的!你們既然靠著小鋼匣子的符命成了新朝的皇帝,連正朔服色都改了,就應當自己另刻一塊玉璽,好千秋萬代往下傳,幹嘛非要我們這塊亡國的不祥之物?這麼死乞白賴的!我是漢家一老寡婦,沒幾天活頭了,還指著拿這塊傳國王璽當陪葬呢!』說完了,怹就哭,哭得那個傷心,我也只好陪著悠掉眼淚兒,吧嗒兒吧,吧嗒兒吧,吧嗒兒吧嗒兒吧嗒兒吧……」

  「您就別吧嗒兒了,到底玉璽要來沒要來?」

  王舜由打懷裡捧出五璽:「要倒是要來了,可是讓太皇太后一生氣,扔地上了,這不,還迸了一塊角兒!」

  「喲,瞻仰瞻仰!這就是傳國玉璽呀!果然氣度不凡,太傅左輔,您可真有本事!建立了奇功一件哪!」

  「奇功?哼,你們沒聽見太皇太后是怎麼說的!怹說,拿去吧拿去吧!你們哥兒倆就等著滿門抄斬吧!」

  「哼,別信那個!大新王朝馬上就要開國大典了,到時候,咱們都是元勳!滿門抄斬?誰敢!」

  王舜還是不痛快:「要是要來了,可缺了一塊角兒,攝皇帝,不,大新天子還不得生氣?」

  「不至於不至於!不就缺了塊角兒嘛,使黃金包一包,這叫金鑲玉!更值錢!不管缺角兒不缺角兒,您的任務總算完成了,紅休侯文思如泉,詔書也擬得了,可我們幾個的差事還沒了呢!您說這符命也神了,愣把咱們八個給列上了,可多出來那仨,哀章、王興、王盛,怎麼去找?上哪兒去找?」

  劉歆哼了一聲:「這就是讀書讀得不細的好處!符命上寫得那麼明白,瞪著倆眼愣瞅不見,你們不嘬癟子誰嘬?」

  甄邯、孫建幾位一聽,有門兒!趕緊放下架子:「紅休侯,就您喝的墨水多,您給指點指點,算我們幾個求您了不成?」

  「符命開列的輔臣名單,不光有大字寫的姓名跟要封的官爵,還有小字寫的現任官銜或者籍貫,您幾位愣沒看見?」

  「不好意思,盡顧了看自個兒封什麼官兒了,沒留神……」

  「劉秀我留神了,這位人都是布衣,沒官銜,所以符命上寫的是籍貫,哀章是廣漢郡梓潼縣人,王興、王盛都是京兆尹人。」

  「您真是高人!哥兒幾個,別慎著啦,趕緊分頭行動,訂火車票奔四川吧!」

  劉歆又是一聲哼:「訂火車票?坐飛機也來不及呀!哀章這人我知道,這會兒就在太學裡念書,至於王興、王盛,反正是京師人士,有半天的工夫就能找來!」

  哀章好找,到太學一找就來了,可王興王盛就費勁了,為什麼?同名同姓的太多了。甄邯、孫建幾位,忙活了半天,找出十三個王興、十六個王盛來!到底誰是符命裡說的?

  哀章瞅著幾位大臣發愁的樣子憋不住要樂:「你們都是輔國的重臣來,發那麼大的愁幹啥子嘛!王興、王盛,就是講王家一定會興盛!這個就是天命的真正含義!愁啥子愁嘛,幾十個伯啥子,讓算卦的、相面的看一看,哪個卜相好,就是哪個,最簡單嘮!」

  哀章出的主意還真不賴,問題很快就解決了,經過篩選,留下了一個王興、一個王盛,王興是看守城門的小吏,那個王盛慘點兒,是武大郎的同行,賣炊餅的。

  王莽倒不計較出身,既然符命裡有,照天意辦,還能有錯兒?

  日子過得飛快,眼看著三天就過去了,戊辰日這天,王莽親臨未央宮前殿,向王政君宣佈了開國第一號文告,王政君縱然不樂意,可大勢所趨,一個孤老太婆也沒有回天之力,只得聽之任之。又過了幾天,就是始建國元年正月朔日,在未央宮前殿正式舉行開國大典。

  大新天子王莽,五鼓時分,穿龍袍戴王冠,乘著禦輦駕臨前殿。

  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王莽感慨萬分。

  這地方他太熟悉,為漢成帝劉驁當伴讀時來過,那時候只覺得漂亮、壯觀;作黃門郎時來過,那時候只顧上執勤、值班;成為大司馬時常來,那時候已經可以在殿下慷慨陳詞、幫皇帝出謀獻策了;居攝三年來更是在這裡發號施令,大殿的柱子下站著五位「柱下史」,記錄著攝皇帝的每一句指示。

  可那些時候,王莽都是做為大漢的臣子出現在這裡的,從今以後可就完全不同了,這盤龍雕鳳的大殿,已經不再屬￿漢家,不,整座江山,也都跟漢家沒有任何關係了,一切,都是大新王朝的了,而他王莽,則是這個新王朝的最高統治者!

  今後,坐在這座象徵著最高權力的大殿裡,王莽將給全國人民帶來什麼?是幸福,還是災難?這時候誰也說不清楚,連王莽自己也弄不清,代漢自立,到底能不能夠使千瘡百孔、病入膏盲的地主階級政權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但這時的王莽,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歷史選擇了他,國家選擇了他,是福是禍,都將和他邁進大殿的腳步一起載入那謎一般的沉重史冊。

  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在殿下,大殿中央,那閃著誘人光輝的盤龍金價上,坐著的正是五歲的孺子劉嬰。劉嬰早早被喚醒,昨夜的夢境還縈回在他充滿稚氣的小臉蛋上。王莽在猜想,昨夜劉嬰夢見什麼了?是加元服的成人儀式?還是登皇位的親政大典?他為什麼那麼高興,小臉蛋上笑容依稀可見?難道他不知道.這是他也是劉家子孫最後一次坐在盤龍金椅上了麼?

  看見王莽進殿,孺子笑了,沖他揮著小手:「攝祖公,來!抱,抱抱!坐,坐!」

  王莽心裡那股酸勁兒一下子就沖了上來,正要迎上去,禮官高聲宣佈:「禪位!中傅扶大漢孺子退位!」

  負責教育孺子的中博趕緊依命,上去把劉嬰從龍椅上抱了下來。

  劉嬰兩腳剛一沾地,就撲向了他的攝祖公王莽,小手張著,還等著讓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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