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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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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歆在十裡長亭擺下一桌簡樸的酒席,秋風蕭瑟,黃葉飄零,情景煞是淒涼,連劉歆的祝酒詞也是低八度的凋子了:「巨君此去山高路遠。多多珍重吧!」 一杯冷酒下肚,劉歆甚至有了點兒要哭的意思。 「穎叔,你這是何必!莽不過是就國,又不是就死,幹嘛弄得這麼悲悲切切!」 王莽倒是想得開,吱嘍一口酒,叭嘚一口菜,跟沒事人兒一樣,吃得挺滋潤。 見劉歆停杯不飲,王莽倒過意不去了:「穎叔!來來來,莽借花獻佛敬你一杯,祝你早日校書成功!」 劉歆接過王莽遞來的酒杯,浮想聯翩。當年在黃門郎舍中,王莽跟他有過一榮俱榮的約定,王莽擢升大司馬,果然不負前諾,向哀帝保舉劉歆「身為皇室宗親,又有文才品行」,使劉歆得以侍中太中大夫的身份,在朝臣中占了一席之地。後來逐漸得到哀帝的賞識,遷升為騎都尉,奉車都尉,現在他的官銜是光祿大夫,也就是王莽就任大司馬之前的那個級別。雖然劉歆的官職還不足以位列九卿,但能夠總領五經,繼承父親劉向領校秘府書籍的遺志,也算是一般讀書治學者所企望不及的了。 劉歆端著酒杯發楞,王莽卻已幹了杯,沖劉歆亮了杯底:「穎叔,莽是先幹為敬了!」 劉歆措手不及,仰面飲下醇酒,嗆得他直咳嗽:「咳,咳,校書的事情,總算是有眉目,現在秀正著手撰寫《七略》,這些天忙得腳丫子朝天……」 王莽來了興趣:「《七略》?想必和令尊所著的《別錄》有異曲同工之妙了?穎叔不妨略舉一二,反正咱們不趕飛機,晚走一會兒不礙事的。」 劉歆這人有個毛病,一扯到自己喜愛的事業,就有說不完的話,這會兒見王莽興致頗高,也就打開了話匣子:「先父以畢生心血,撰《別錄》二十卷,將校書時所著敘錄彙編成書,那是多大的工程!秀才疏學淺,安敢望先人之項背乎!不過,秀這《七略》,倒也算是另闢蹊徑,在走一條校讎書籍的新路子呢!」 原來,劉歆的父親劉向,在成帝河平年間受命校讎陳農從天下求來的遺書,一干就是十九年。當時的圖書是簡書絲編,絲斷則簡亂。劉向很聰明,把汗牛充棟的簡書一種一種地集中起來,比較同書異版的區別,互相補充,除去重複,然後條定篇章、定著目次,再校勘訛文脫簡,命定書名,經過這一系列複雜繁瑣的工序後,才寫定正本。正本定下之後,接著就是為每一種書撰寫敘錄,敘錄的內容包括著錄書名篇目,敘述校勘經過,介紹著者生平、思想,說明書名含義、著書原委與該書性質,辨別書的真偽,評論思想或史實的是非,剖析學術源流,以及確定書的價值。每篇敘錄,實際就是一部圖書的簡要介紹。劉向的工作,在中國目錄學史上前無古人的,意義也是十分重大的——可惜他「別集眾錄」彙編成的二十卷《別錄》早已湮滅在戰亂之中,常令我輩後學者有難窺全豹的感慨! 那麼劉歆在子承父業之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如何在老爸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他認為,父親校書的成果的確非同凡響,但也不是不可挑剔和超越的,其中最有突破可能的,就是《別錄》基本上只按所錄圖書成書年代順序著錄,類目分得太粗,類目之間的順序也顯得有點兒雜亂無章,要想從中找出某一種特定內容的圖書來,十分困難。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探索之後,劉歆終於琢磨出一個能夠從學術體系反映群書,特別是反映當時統治階級思想傾向的法子來,那就是他現在正在著手進行的《七略》。 目即圖書館學界普遍認為,劉歆的《七略》開闢了圖書分類中七分法的先河,對於中國古代目錄學的發展功不可沒。這個問題討論起來也許顯得專業性太強了一些,不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跳過去不看。不過筆者想說的是,在西漢末年,如何類分圖書,很是一個具有社會思想鬥爭意義的問題,劉歆的《七略》,從一定角度上反映了當時統治階級重什麼輕什麼的思想傾向,對於我們研究王莽和王莽所處的社會是有好處的。不信,咱們聽聽劉歆和王莽之間的對話。 王莽問劉歆:「穎叔,不知你的七略是哪七略?」 劉歆頗有些得意:「名曰七略,實為六略,因為輯略實際是分別證明六略三十八種大小類目的意義與學術源流,闡述六略的相互關係和六略圖書的用途,所謂『六略之總最』,『諸書之總要』。所以我把它放在全書之首,起個提綱摯領的作用。」 王莽覺得挺有道理:「不愧是博學之才!那麼其他的六略都有哪些?它們的先後順序又是怎樣的呢?」 「六略為:六藝、諸子、詩賦、兵書、術數、方技。六藝略分易經、書經、詩經、禮經、樂經、春秋、論語、孝經、小學等九種,都是儒家的經典之作,當然也有一些幫助士子學習六經的基礎讀物……」 「六藝略冠於六略之首,當得的,當得的!我朝自孝武皇帝開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六經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君不見朝臣上書議事,言必引經傳,就很說明問題嘛!」 「六藝之後是諸子略,收的是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小說等十種諸子百家的學說,這都是六經的支脈與流裔,所以單立一略,且位列第二……」 「有理有理!諸子百家,都是安邦治國的學說,雖然是各有所本,但讀書之人不可不兼收並蓄!穎叔,你接著說!」 「下面是詩賦略,分屈原賦之屬、陸賈賦之屬、孫卿賦之屬、雜賦和歌詩五種。我是這麼想的,詩賦是咱們文人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可說是字字珠璣,理當廣為流傳,誦諭天下。所以也單立了一略……」 王莽當然明白劉歆的用意,贊許著:「孔夫子說過,『不學詩,無以言也』。經傳裡說得更清楚:『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為什麼?能夠睹物生情,寫出詩賦這樣優美文字來的,大多是才智深美之士,這樣的人才,用來治理國家,一定能幹得不錯!可惜,現在忝居廟堂的,有不少是不學無術的東西!」 劉歆接著介紹:「第四位是兵書略,顧名思義,當然是收軍事方面的著作,不過,有一點我正在犯嘀咕,像蹴鞠之類的圖書,不知該不該放在兵書略裡?」 王莽歪著腦袋想了想:「蹴鞠就是踢球啦,似乎不該入兵書略,不過,要是實在沒地方放,放進去問題也不大,畢竟蹴鞠之戲很有點兵法的意味,也要排兵佈陣,跟打仗差不多哩!」 「下面的兩略,一是術數略,分天文、曆譜、五行、蓍龜、雜占、形法六種,一是方技略,分醫經、經方、房中、神仙四種。時間關係這些我就不細說啦!」 王莽很高興:「穎叔,你的工作很有意義呢!現在國家亂成這個樣子,追根尋源,就是因為肉食者不讀書的原故!知書才能達理,才能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你看看現在朝中這些高官顯貴,一個個不學無術,就知道依附傅、丁兩家作威作福!大漢的老百姓攤上這些官兒,也算是倒了八輩子邪媚!」 劉歆端起酒杯,感慨萬分:「巨君所言極是!現在這牆頭草、兩邊倒的東西忒多!別人不說,就連朱博朱子元,還是你們王家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也有奶便是娘,一個勁兒地向傅太后那老妖婆子獻媚呢!」 王莽一副看得很透的坦然神情:「趨炎附勢,在所難免,世間的真君子能有幾何!這朱子元,起自功曹小吏,靠著點兒小聰明,作到了後將軍。在後將軍任上,和我們王家交情甚厚,我還為他物色過宜男的美妾呢!他當時跟我六叔紅陽侯王立走得最近乎,六叔獲罪就國,朝廷清除罪臣党友,把他給免了。趕到今上即位,重新起用朱博朱子元,從光祿大夫,到京兆尹,再到大司空,一直到擢升丞相,幾年的工夫,朱子元就又進入了權力中心!不過,我清楚得很,這朱子元起身卑微,勢單力孤,因此拼命地結交權貴,想穩住自己的地位,這也是他這種背景的官吏常用的手段!咳!隨他去吧!」 劉歆頗不以為然:「我以為,朱子元的趨炎附勢,已經超出了只求自保的範圍,不光是圖利己,簡直是在害人了!」 王莽這時似乎起了一點警覺,他雙眉一皺:「哦?朱子元一介莽夫而已,也會有此心汁?」 劉歆咂著牙花:「我的老兄哎!您這幾年沒在官場上混,怎麼連政治嗅覺也給弄沒了?朱子元當郡守九卿的時候,就以『好樂士大夫』著稱,整天价賓客盈門,有來希求舉薦的,有來借力報仇的,您猜他怎麼著?有求必應,比南海觀世音還忙活!想當官嗎?好,我舉薦你!想報仇啊?行,把我的佩劍拿去!您說他圖的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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