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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可是富平侯還沒進宮,陽平侯那邊卻派人來報,說大司馬大將軍王鳳已經病入膏盲!

  成帝一聽說急了:「朕正要倚仗大將軍代朕操勞國事,這個節骨眼兒上他怎麼能生病呢!快快傳旨,擺駕陽平侯府,朕要親自慰問病號!」

  王鳳這一次,可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自從陽朔元年(公元前24年)王鳳整死京兆尹三章之後,心裡老是不大安穩,老覺得有冤魂在對自己糾纏不休。再加上成帝把一切政事全都委派給他,雖然這本是王鳳求之不得的,但畢竟治理這麼大一個國家也耗費了他不少精力,而且,幾個兄弟和子侄中,除了堂弟王音和侄子王莽,還有外甥淳于長之外,全都只知道吃喝玩樂,沒一個能幫王鳳分擔一些正事的。心理上的恐懼,生理上的勞累,終於把個權傾朝野的大人物給整趴下了。

  其實這也是王鳳自找的,誰讓他要總攬大權?權力這東西,一方面固然能給弄權者以極大的快感,另一方面,也必然要戕賊著他的身心,想要作成作福而又不付出代價,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王鳳此刻病病歪歪躺在榻上,感到身心都非常疲憊。一個多月來,儘管醫療條件相當不錯,但他的病勢卻越來越沉重。他明白,自己這次恐怕是沒得藥救了。

  靜下心來,對自己這一輩子做一個總結,王鳳還比較滿意。雖然自己並沒有霍光那樣的雄才大略,但畢竟也在大司馬大將軍的位置上高踞不下十一年。這十一年,有多少政令出自自己之口,王鳳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天下人只知有大司馬,而不知道有皇上,單憑這一點,做為一個臣子,就該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王鳳閉上眼,任憑暮秋的陽光透過窗櫺照撫在他那枯瘦卻還不失大漢第一權臣威嚴的臉上,那種感覺很舒服,舒服得令他昏昏欲睡。

  可惜這種舒服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撫在臉上的暮秋斜陽突然灼熱起來,仿佛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熨燙一樣。

  昏昏沉沉的王鳳,陡然睜開眼睛,只見京兆尹王章和樂昌侯工商鮮血淋漓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四手正輪番撕扯著王鳳的面頰,嘴裡還在惡毒地咒駡:「奸臣!你也有今日!」

  「賊子!你還我命來!」

  王鳳掙扎著,躲閃著,可久病之軀,哪裡抵得過兩個苦大仇深的厲鬼?

  他喘息著,怒斥這兩個厲鬼:「何物鬼魅,竟敢白日作祟!還不與我退下!」

  王章、王商啾啾叫著,輕飄飄地在王鳳眼前竄來竄去:「狗賊!死到臨頭,你還在擺你那權臣的臭架子!告訴你!我們已經在五殿閻君那裡把你告下了!你專權亂朝,以巨淩君,濫殺無辜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閻君命我等前來索命,還不快隨我等到閻君駕前領罪!油鍋都燒熱了,就等著你去受煎熬呢!嘻嘻!啾啾!」

  王鳳震怒:「胡說!我王鳳忠心事主,天地可鑒!漢天子是我家外甥,我不向著他,還能向著誰?你們這些鬼魅,竟敢在閻君駕前誣陷忠良,油鍋是給你們準備的!」

  那兩個厲鬼卻似乎不屑與王鳳辯論,只想盡出各自的怨氣,乾脆跳上榻來,騎在大司馬身上,拳腳相加,口齧唇吮,大有食肉寢皮敲骨吸髓的意思。

  王鳳疼痛難忍,終於狂吼一聲,使盡全身力量將那兩個厲鬼掀開,王章、王商倏然消逝。

  睜眼看時,哪裡有什麼厲鬼?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王鳳驚魂甫定,只覺得渾身冷汗淋漓,錦被已被濕透。

  王鳳方才夢中那一聲狂吼,驚動了正在外廂伺侯的侄兒王莽,他疾步奔進屋來:「伯父!怎麼樣了?」

  王鳳猶在喘息:「沒……沒什麼,伯父适才被夢魔所苦,嚇著你了吧?」

  王莽奉上藥盞:「侄兒方才進來過,見伯父睡得香甜,未敢驚動,現在您既然醒了,就請用藥吧。」

  王鳳看著侄兒,見他面容憔悴、蓬首垢面,也有幾分心疼:「巨君,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侄兒嘗過了,這藥並不十分苦澀……」

  「伯父不是說這藥苦。巨君哪!伯父此次患病,你連月侍奉在病榻之前,衣不解帶,親嘗湯藥,辛苦你了!」

  王莽一邊用銀匙給王鳳喂藥,一邊柔聲細語:「伯父說哪裡話來!侄兒自幼失估,全仗伯父養育教誨,此恩此德,侄兒終身不忘!如今伯父染屙,正可讓侄兒聊盡孝心于萬一,莫說是侍疾連月,就是三年五載,莽又何敢懈怠!」

  王鳳喟然長歎:「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自己的兒子尚不能日夜守護榻前,誰想你竟有如此孝心!只是,伯父這次,恐怕勢難再起,上次答應你的事,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辦了……」

  王莽知道,伯父是指保舉自己入朝為官的事,他搖搖頭:「伯父不必牽掛此事,安心養病才是當務之急。小侄別無他求,只求伯父貴體早日康復,重立廟堂、再振朝綱!」

  王鳳苦笑:「重立廟堂、再振朝綱?只有盡人事以聽天命罷!巨君,伯父也不瞞你,我這一輩子,該享的福都享了,該作的孽也都作了,為了讓你表兄陛下穩坐龍庭,伯父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表兄陛下年輕,貪愛遊娛,又容易聽信佞臣的讒言,沒個主心骨,要不是伯父我以舅父的身份輔佐陛下,這大漢江山早就不成作於了!只可惜世人都道我專權擅政,哪裡知道我這一片苦心!我死不足惜,只伯我死後,無人再能管束陛下了!」

  王莽對伯父的苦衷深表理解;

  「伯父所言極是!為人臣者,以忠君為第一宗旨,最怕的就是被人誤解為不忠!特別是像您這樣的地位,進一步則有蔽主之嫌,退一步則有棄主之虞,難哪!要不怎麼說理解萬歲呢!大忠若奸,倘若當年周公誅滅管叔蔡叔之時不幸身死,有誰又會相信周公是為了周朝的天下才不得已而為之的?周公又怎麼能被奉為萬世忠臣之表率?不過伯父也不必為此擔心,輿論就是這樣,誰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去評品別人,誤解是難免的,可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是誤解了又有什麼!」

  王鳳病眼倏然放光:「賢怪有此見地,可謂深得我心!」

  還要再說什麼,王莽恭聲勸止:「伯父,侄兒看您老人家有些累了,還是休息吧!您的教誨,侄兒自會慢慢體會,您放心,莽不為官便罷,如若能夠忝列朝班,必定依照您的教導去做,不會給王氏丟臉!」

  扶王鳳躺下,又給他掖好了錦被,看他靜靜睡去,王莽這才悄悄退了出去,就在外間屋裡端坐著,捧起一部儒家經典又看起來。

  眼裡看著書,耳朵卻側聽著屋裡的動靜,王莽不敢大意,生怕伯父有事召喚。好在母親這些年也常鬧個病什麼的,這種差事王莽已經輕車熟路,無非就是辛苦點吧,少睡會兒覺,反正手裡有本書就可以打發時光,還能順便溫習溫習聖人的教誨。

  王鳳可真是不行了,夜裡又被惡夢鬧醒過幾回,虧了王莽就在近旁,一有動靜就進去照顧,擦擦冷汗,端端尿盆,胡嚕胡嚕前胸,摩掌摩挲後背,折騰了一宿,直到雞叫頭遍,王莽才敢和衣小憩片刻。

  剛剛合上眼,就聽府外人聲喧嘩:「聖駕到!」

  第十章 榻前封官

  成帝駕臨陽平侯府,並沒有弄出多大的排場。一來大司馬正在病中,成帝不願搞得太隆重,這樣對舅父的病情不利;二來成帝也是微行慣了,他覺得那樣反而更自在些。

  但不管怎麼偃旗息鼓,畢竟是君到臣家,王鳳再難受,也得強打精神起來接駕。哆哆嗦嗦正由王莽侍侯他更衣,成帝卻已經排闥而入,直奔王鳳的病榻。

  到底是甥舅情深,成帝看到眼前這位憔悴不堪的老人,眼圈頓時紅成兩粒櫻桃。

  「舅父!您的侄兒看您來了!」

  「折殺老臣了!請陛下恕老臣病體沉重,不能行君臣大禮……」

  「您好好躺著吧!舅父,您一向身子骨挺硬朗的,怎麼一月之間,就病得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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