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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王鳳手下有個幕府人員,一向景仰馮野王和他父親馮奉世的為人,見王鳳要劾奏馮野王,就替馮野王說好話:「大司馬,您用這件事劾奏馮野王,有點不大合適。卑職見《予告》有規定:官員年俸在二千石以上的,有兩種情況可以享受休假待遇。一種是在政績考核中連續三次取得優異成績也就是所謂『三最』者,請求休假可以獲准,叫做『予告』;另一種是得病滿三個月的,也可以准予休假,叫做『賜告』。至於具體是在任所就地休假,還是可以回老家休假,《予告》上並不硬性規定。現在有關部門對這些官員是否可以回家休假,理解為『予告』可以回家,『賜告』不得回家。卑職以為這種規定是不合理的。因政績突出而獲『於告』,有律令為憑,因病滿三月而獲『賜告』,則有皇上的詔書為據。以令為憑的予告者可以回家,以詔書為據的『賜告』反倒不能,這不是輕重不均了嗎?何況大漢建國以來,賜告者回家休養有過先例,不准離開任所卻沒見明文規定。古書上說:『賞疑從予』,就是說,在實行獎勵的時候,遇到可獎也可不獎的情況,就獎,遇到可重獎也可輕獎的情況,就重獎,這是為了激勵大家去勤奮工作;古書上又說:『罰疑從去』,就是說,在實行懲罰的時候,遇到可罰也可不罰的情況,就不罰,遇到可重罰也可輕罰的情況,就輕罰,這是為了避免造成冤假錯案。現在您打算置律令和前例而不顧,對馮野王加上『不敬』的罪名,實在有違『罰疑從去』的精神呀!」

  王鳳聽了這位幕府的話,簡直沒把肺給氣炸;

  「你這算什麼幕府?端著我的飯碗,去幫別人說話,這不是吃裡執外嘛!再者說,律令是人訂的,就可以由人來改動!馮野王身為二千石的官員,守衛那麼大的一塊地方,擔負著那麼重的責任,說走就走?就是休假也不能離開守郡!」

  那幕府書呆子脾氣也上來了:「就算您打算修改制度,也得劃個時間界限!馮野王之罪——按您打算改的制度咱們姑且算他有罪——那也是在您修改制度之前犯的,不適用!大司馬,懲罰和獎勵都是嚴肅的大事,不能不慎重!」

  王鳳砰砰砰地把桌案拍得山響,憤憤然:「我就是為了嚴肅法紀才這麼做的!我還告訴你,你要不願幹,大腿上貼郵票,你給我走人!我就不信,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你前腳滾蛋,我後腳就能招一大幫比你聽話的窮酸來!」

  王鳳究竟炒沒炒那幕府的魷魚,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馮野三倒真是因為王鳳的劾奏而被撤職查辦,而且,由打這兒起,大漢律令當真有所改動,二于石以上的官員『賜告』的,必須就地休養,一律不准離任回家!

  王風在對三章和馮野王的鬥爭中取得的決定性的勝利,不僅極大地提高了他本人的威信,從此滿朝公卿見著王鳳都不敢正眼看他;也極大地鞏固了王氏外戚集團的地位,凡是依附于王家的人都可以擢升高位,郡國守相刺史等官吏,幾乎全是出自王家門下,西漢王朝的權力中心,已經顯露出向王家轉移的嚴重跡象。

  就連堂堂大漢天子成帝劉驁,在經過了這幾件事情之後,對王風這位大舅也懼畏三分,事事要看大司馬的眼色行事。好在大司馬只抓國家大事、原則問題,對外甥皇上的私生活並不多加干涉,劉騖在政治上不得意的同時,還可以縱情酒色,來個堤外損失堤內補。他也明白,國家大事自己是作不了什麼主了,與其在國政上無功而返、白費心機,倒不如把精力都集中在聲色大馬上,在這方面當一個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人。至於國家大事,既然王大司馬那麼熱衷,就讓他幹去好了。

  成帝既然懷有這樣的心思,當然要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而縱情酒色的第一要務,當然是解決後宮乏人的問題。

  成帝此時的後宮,人數雖然不少,但真正拿得出手的,大概只能數出兩位。一位是皇后許氏,另一位是捷好班氏。

  皇后許氏,美麗聰明,還能寫一筆漂亮的梅花篆字。成帝當太子的時候,元帝念及生母孝宣許皇后在位僅幾年就被霍光的老婆指使女醫用毒藥害死,沒享幾天的榮華富貴,有心要施一些恩澤給母親的親屬,正好聽說孝宣許皇后的侄孫女、大司馬車騎將軍平思侯許嘉的女兒許姑娘和兒子劉騖年歲相當,又有才貌,就作主把許氏配給了兒子。派中常侍黃門親信把女孩子送到太子宮之後,元帝起初還有些擔心,怕兒子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對父母之命的新娘子敬而遠之,特地叮囑送親的宦官們仔細觀察太子的反應。可沒想到,劉騖正是情竇初開,一蓬乾柴乍遇烈火.燒得那個興旺就別提了,小兩口兒魚水歡娛、琴瑟和諧的場面,連那些沒有這方面功能和體驗的宦官們看了都臉紅,元帝聽他們回來一形容,高興得哈哈大笑,讓左右酌酒以為慶賀。

  在太子妃任上,許氏曾為丈夫生下一個兒子,可惜沒留住,夭折了。成為皇后之後,許氏又產下一位小公主,也是沒能長大。雖說屢戰屢敗,可許氏並不氣餒,非要屢敗屢戰不可,霸住後宮裡唯一的男人不放,惹得三千佳麗怨聲載道。

  劉驁當然得勉力應付,可太后王政君和王鳳等幾位帝舅不幹了,皇上又不是許皇后一個人的,這樣實行壟斷政策,豈不令漢家有絕嗣亡種的後顧之憂?正好又趕上老天爺降下「災異」,「陰盛陽衰」的表像屢屢出現,大家就都異口同聲,一口咬定是後宮出了毛病。一來是成帝老嘗一個味兒有點厭倦,厭舊喜新的思想萌生,二來是許嘉的大司馬位置被王鳳取代,許皇后失去了靠山,成帝這次倒是下了決心,要改變許皇后專寵後宮的現狀,於是先從降低生活待遇著手,詔命「省減椒房掖庭用度」。椒房、掖庭,都是指皇后的居所,嬌生慣養的許皇后對於這條涉及切身利益的上諭當然表示不滿,親筆打了一個報告給成帝,足發了一通牢騷,要求恢復原先的生活待遇。

  成帝毫不客氣,義正辭嚴地予以駁斥,在列舉了無數古往今來後宮驕奢導致天怒人怨的歷史教訓之後,他冷峻地命令許氏:「皇后從此應該一心一意恪守婦德,遵守漢家制度,身體力行,孝敬太后,以身作則,為後宮垂範,不能再有一絲一毫的麻痹大意!」

  說完,一拂袍袖,不去理睬跳腳捶胸的嬌滴滴許後,許皇后從此再也難得成帝的滴水之恩了。

  另一位後宮受寵者,婕妤班氏,受冷落的原因卻和許氏不同。

  這位班婕妤,就是漢書作者班彪的姑姑,班固的姑奶奶。她是在成帝即位的頭幾年選入後宮的,大家閨秀,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與侯門之女的許皇后脾氣秉性有著較大的區別。除了文采卓約之外,班婕妤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事事謹慎、循規蹈矩,從不敢越雷池一步。正是仗著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再加上年輕漂亮,一開始還真挺招成帝喜歡,很快就從少使晉升為婕妤,大有躍為後宮之首的趨勢。

  但班婕妤百密也有一疏,她忘了自己伺候的是一個荒唐成性的皇帝,每次和成帝效魚水之歡時必要依照周公之禮先沐浴焚香,再祝告祖先,聲明妾身今夜之舉,並非貪圖色欲,實是為祖先煙火、大漢江山,還望列祖列宗不要以淫蕩見責。頭一兩次,成帝還覺得挺有意思,可老這麼弄,未免有些矯情,兩口子睡覺嘛,跟國家大事扯關係幹什麼?還非要弄得祖宗也知道?特別是那次,成帝在後庭遊樂,滿心歡喜要讓班婕妤跟他坐一輛車,好享受享受春風拂面美人在懷的樂趣,卻被班婕妤一本正經地拒絕了,還教訓了成帝一通,弄得成帝好不掃興。

  班婕妤當時花容盡斂、娥眉緊蹙:「臣妾不才,也曾熟讀史典,遍觀古之圖畫,臣妾見畫上凡是聖賢之君,都有名臣在身邊,只有殷紂、夏桀那樣的三代末主,才有女寵簇擁。現在皇上想讓臣妾同輦,豈不是和那些荒淫之主有些近似了麼?」

  成帝只得作罷,興趣索然地輟游返宮。聽了成帝的抱怨,王太后倒是很高興:「好一個賢慧的班婕妤!居然能夠上追古人!我記得當年楚王有一位賢內助,叫做樊姬,為了規勸沉溺于田措之樂而不理朝政的楚王,竟從此不吃禽獸之肉!今天班捷好能夠不惜觸,許龍顏,當場拒絕與帝同輦的盛寵機緣,真是比樊姬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還聽說這孩子不僅相貌出眾,文才也冠于後宮,對詩經尤為造詣不淺,皇兒啊,你有班捷好這樣的佳婦,真是你的福氣,也是我大漢之幸也!」

  儘管母后對班婕妤推崇有加,成帝還是受不了她那種凡事都要依禮而行的作風,對這位上追古賢的女道學,從此是敬而遠之。

  冷落了許後和班婕妤之後的漢成帝,一心要從後宮中再選出一位出類拔萃的蛾眉領袖,誰知竟比登天還難!

  無奈之中,想起當年和富平侯張放一起,曾經在民間有過不少豔遇,有道是「百步之內必有芳草」,朕富有天下,還愁找不到絕佳的女子?就要把張放召進宮來,商量如何訪求民間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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