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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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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史丹悲從中來,又放聲拗哭。 元帝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見不得人家流眼淚。再說表叔情願以他的寶貴生命,來維護元帝的權威一這種精神也確實難能可貴。對比傅仙音,只知道乘著自己病情危重。一味糾纏,也確實姿態低了些,哪比得上史丹老臣一片忠心,處處為皇家利益著想。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元帝開始懷疑自己廢立的主張是不是真的屬決策的失誤了,甚至,他開始為自己前兩天詢問景帝立膠東王故事這個舉動而感到愧疚,覺得那真是太對不起眼前這位哭得涕淚交匯、磕得鼻青臉腫的老表叔、老忠臣了。 元帝抖抖索索從病榻上伸出一隻手,撫在史丹肩背上,喟然歎息:「朕的病情日見困劣,而太子和定陶、信都兩個王子又都年紀幼小,戀戀不捨的心情,表叔自應理解。不過有一點表叔可以放心,廢立之議絕然沒有!」 頓了頓,元帝深沉地回憶起父親宣帝在世時和劉驁之間那種祖孫天倫之樂的情景:「先帝在時,最疼愛的就是太子,親自為他賜字太孫,其中深意誰人不曉?朕素以孝順被天下稱道,又怎會違背先帝的旨意?再說皇后一向謹慎,從無過犯,就沖她的面子,朕也不會廢掉太子呀!駙馬都尉怎麼可以聽信那種無稽之談呢!」 史丹聽到這裡,心裡基本有底了:「老臣輕信謠言,誤解了聖明的陛下,實在該死,罪該萬死!」 乒裡乓啷,又是一通死磕,雖然腦袋是自己的,可那地卻是別人的,不磕白不磕。 元帝這次不攔著他了,畢竟信謠傳謠也應該受到一點小小的懲罰。再論,用多磕幾個頭的代價保住了太子的地位,從經濟的角度分析也是上算的。 史丹一邊頓首,一邊跪著退去,快到門邊的時候,他聽見元帝真正發自肺腑的話語了:「駙馬都尉,朕的病情越來越重,恐怕沒有什麼指望了.朕對表叔沒有別的希望,只請求您好好輔導太子,別辜負了我這一片苦心……」 史丹這回可是真的受了感動了,這是什麼?這叫「托孤」哇!這絕對是元帝對自己的極大信任!老頭兒泣不成聲:「陛……下,多多珍……重,老臣就是肝腦塗地,也一定要把太子輔導成像陛下一樣的聖主明君,以報陛下……」 史丹是真正發自內心,和著血淚說出這番話的。可惜的是,他對元帝的承諾最終還是沒能兌現,劉騖到死也沒能成為一位聖主明君,在他的昏庸統治下,本來就已風雨飄搖的西漢王朝,很快就淪入了病入膏盲的絕境,一天天地加快了向下坡路滑去的速度。 但不管怎麼說,史丹這次探視還是取得了預期的成績,劉騖的太子地位穩住了,而且,就在這一年的五月,元帝終於駕崩,而劉騖也終於在六月間登上了夢寐以求的皇帝寶座,成為漢成帝。 為這塊狗肉終於端上堂皇國宴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史丹,雖然沒能把成帝輔導成聖主明君,但從他個人角度講,畢竟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成帝即位伊始,就擢升史丹為長樂衛尉,遷右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並授予了給事中這樣的「加官」職務。以後又封為武陽侯,侯國在東海郯的武疆地方,有一千一百戶的封邑。十多年後,才因為年老多病,被成帝賜了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等物光榮離休了。這也算是擁立成帝有功而受的實惠吧! 儘管如此,真正因成帝的登極而大獲好處的,卻並不是史丹,而是孝元皇后王政君的王氏家族。 一個新的外威集團,隨著劉驁的坐上盤龍交椅而開始崛起,並以不可遏制的勢頭,直撲西漢王朝的統治中心。 第六章 豪門寒士 成帝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夏日的某一天,長安城北橫門大道上走來了一個青年。 橫門大道是長安城八條主要街道之一,道東道西各有一個商業區,東邊的叫東市,占三個坊的範圍,西邊的自然就叫西市,卻占了六個坊的範圍。正因為有了這東西二市.城北雖然只是普通百姓聚居之處,卻也顯得十分繁華,「繁華」得有些嘈雜。 可是那青年顯然對這繁華的街景並不十分關注,匆匆的步履並未因為沿途市場裡傳來的叫賣聲音而稍有滯留。 天氣很熱,這青年穿的一件粗布儒袍已經被汗水濕透,但他固執地拒絕了道邊樹蔭下習習涼氣的誘惑,連歇歇腳落落汗的念頭也不曾轉過,仍是邁開大步一直前進。 青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雖然被褥熱的暑氣和不斷行走的疲倦夾擊著,神色卻很泰然,一雙像鷹隼一樣銳利有神的眼睛中,此刻正閃著興奮的目光,看得出他對此行的目的十分嚮往,那張略嫌大了一點的嘴,也正愉快地咧著,不時浮起一絲笑意來。 但是當他就快走到橫門大道的盡頭時,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看到馬市的騾馬欄裡,現在正蜷伏著十幾個衣衫襤樓的「人」! 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一個個都被粗韌的麻繩捆綁著,蝟縮在馬尿驢糞匯成的污穢中。如果不是那一雙雙眼睛裡還在流露出只有人類才有的孤哀求助的情感,青年簡直不敢貿然相信他們也是和自己一樣的生靈,也是雄踞萬靈之首的「人」。 青年止住了腳步,內心排側地看著這些可憐的人兒。 「少爺,您看中哪一個?」 一個充滿阿諛的聲音在青年耳邊響起,青年轉過頭了,看見了那個油光滿面的拍賣人,正站在馬市中的一個土臺上向他打著招呼。 「你是在問我?」 「那當然啦!小人一看您的氣質,就知道您是個大主顧!怎麼樣,挑一個買回去?」 「人也能買賣?」青年有些不解。 「人?這些東西也能算人?他們是奴婢!奴婢當然可以買賣啦!」 青年點點頭:「這麼說,他們是戰俘了?我聽老人們說過.有一年大漢和匈奴打仗,抓了許多俘虜,就是在長安的東市作為奴婢買賣的。」 「對對,少爺您真有學問!」 「可是,自從孝元皇帝送王昭君出塞和親以後,已經有好多年沒和匈奴開戰了,這些戰俘是從哪裡來的?再說,看他們的衣著,相貌,倒像是咱大漢子民,有老有少,還有一些女娃娃,難道他們也是戰俘?」 「您說這個呀,實話跟您說吧!」拍賣人見青年仿佛有買的意思,當然不肯輕易放過這個主顧,便從上臺於上跳下來,湊到青年身邊:「他們都是長安城外祖輩務農的良民!」 「良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把良民當做奴婢買賣!」青年顯然對大漢的律法有幾分知曉,語氣也很強硬。 可是拍賣人也是胸有成竹:「少爺您別這麼說!不錯,大漢律法是不准鬻民為奴,可那是哪輩子的事啦?您說的以戰俘為奴的事,是有過,可多少年不打仗了,上哪兒給您找戰俘去?」 「那也不能把良民當做奴婢呀!我知道,除了戰俘之外,奴婢還有一種來源,就是因罪而被罰沒入籍的犯人,想當年吳楚七五之亂,叛逆者的家屬就都被沒為奴婢……」 「噴噴!看不出,少爺對這些事兒還真是門兒清!不過少爺.小人說話您別不愛聽,象您這樣的念書人,就是愛鑽牛角尖!您說的那個,叫做『官奴』,眼前這些,是『私奴』,什麼叫私奴您知道嗎?年成不好,家裡沒吃的了,怎麼辦?借了高刊貸,驢打滾的利,還不上了,怎麼辦?不就得賣兒賣女給有錢大爺去當奴作婢呀!」 青年又點點頭:「如此說來,這些奴婢,或是年歲饑謹,或是受了高利貸之害,才在這裡待價而沽的了?」 拍賣人搖搖頭:「這倒不是,今天這十幾個,家境本來也還進得去,倒還沒到揭不開鍋、非得賣兒賣女的地步……」 「那他們怎會自甘為奴?」 「咳!這事說起來可是缺了大德了!少爺貴姓?」 青年不解,怎麼說的好好的問起貴姓來了?心中便有了三分戒意,略略沉吟:「嗯,這個,賤姓姚。」 「那就好辦了,說實在的,小人見您打城南過來,真怕您是城南那一家達官貴人的公子,更怕您姓王!」 「姓王的有什麼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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