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王莽 | 上頁 下頁


  按照這首詩的風格分析,倒有點像詩經中的作品,不過,劉奭怎麼也想不起來,三百篇風雅頌中,有哪一篇是這樣寫的。因此,他問董良娣:「這詩我好像以前沒見過,不知是哪位大詩人的傑作?」

  董良娣嬌笑:「什麼大詩人呀?那不過是小妾我胡亂寫著玩的罷了!」

  「這麼說,把豆湯叫做宜子宜孫湯,就是根據詩中的意思了」?

  「豆類繁殖力極強,豆場又是豆中精華,這樣命名,殿下以為還合適嗎?」

  劉奭全都明白了,原來,董良娣是希望劉奭像那個朝耕夕耘的農人一樣,在她這塊豐腴的土地上辛勤勞作,好讓她像結下累累豆實的豆株一樣,子子孫孫,百代不頹呢!

  詩意既已明白,劉奭卻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端詳起郡乳白色的豆餳來了。

  一時間,兩人誰也不說話了,寢殿中冷冷清清,一片寂寞。

  董良娣青這情形,只好放下美人的架子,扯起閒篇來:「殿下,這豆場雖然味美,可是一開始的時候,好多人都不敢食用,害怕裡面有毒,真是好笑!」

  她本意是沒話找話,想辦法拖住劉奭,不管有沒有可能來一番耕耘,拖住一刻算一刻。

  萬沒想到,劉奭借坡下驢,想了一個損招:「哦?真有這種事?我倒有個好主意,司馬良梯生性膽小,我們不如派個宮女給她送一碗豆餳,假裝說是賜她的毒藥,跟她開個玩笑!然後,我去看看她會被嚇成什麼樣子……」

  董良娣後悔得真恨不得把自己這張嘴給抽爛!

  眼看著劉奭這煮熟的鴨子飛到司馬慧身邊,而且百分之百會有一番忘我的耕耘,董良娣下決心,一定要把司馬慧這塊絆腳石給搬掉……

  這時的司馬慧,卻還在自己的寢殿裡眼巴巴地等著劉奭。

  左等不來,右等不到,董良娣那邊剛剛還響起過一片胡樂,一定是又在用宴樂纏住太子,此刻曲終人靜,怕是已經和太子乘著酒興雲雨起來了。

  環顧自己的寢殿,空房寂寥,令美人心疼,難道太子真的忘了今晚之約嗎?

  早知道這樣,司馬慧昨夜真不該拒絕他。昨夜,太子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

  司馬慧不用問,就知道太子又在父皇那裡受了委屈了。

  果然,白天太子在父皇宮中侍宴的時候,因為發表了一通不恰當的意見,狠狠地被宣帝劉詢斥責了一頓。

  當時他說:「父皇,您現在任用的官吏,大多是信奉刑名之學的文法吏,這些人,用嚴峻的法律治理國家,對君主過於推崇,對臣民又過於苛刻,長此下去,臣民受到的壓抑太深,就會鋌而走險來反抗我們的!」

  劉詢放下酒杯,斜著眼問他:「那麼依你該用什麼人來治國呢?」

  劉奭根本沒有聽出父皇問話中的不滿,反而興致勃勃地建議:「您應該以德來教化臣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過於執著地堅持刑名之學;用人方面,更應該重用儒生,特別是像蓋寬饒這樣的大儒……」

  「你還敢提蓋寬饒!你忘了他是怎麼死的嗎?」

  劉詢的震怒,一下子把劉奭喝醒了,他想起來,司隸蓋寬饒不久前。許犯父皇,父皇要把他下到有司問罪,蓋寬饒寧死不服,竟然在北宮門撥出佩刀自殺。這件事,父皇一直耿耿於懷,自己怎麼好失察地再提起他的名字來呢?

  劉詢怒氣衝天、大聲呵叱:「蓋寬饒那種人,食古不化,專好假借上書言事譏諷朝政,朕沒有下令砍他的腦袋,已經夠便宜他了,他還敢用自殺來嚇唬朕!簡直大逆不道!怎麼,你還要朕重用像他這樣的俗儒嗎?」

  劉奭低下頭,垂手肅立,再也不敢還嘴。

  劉詢餘怒未消:「想我漢家,一向是以霸道和王道相結合來治理天下的,怎麼可以只講以德去教化那些冥頑不化的愚民!你是在勸朕用周朝的制度嗎?」

  頓了一頓,見劉奭不再言語,口氣才稍稍和緩了一些:「況且像蓋寬饒這樣的俗儒,不合時宜,一味地是古非今,把本來很簡單的問題搞得複雜萬分,讓人在名和實之間糾纏不清,無所措手足,這種於國事無補的俗儒,怎麼能委以重任!」

  劉奭這時已經被劉詢的雷霆之威給震呆了,他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口中還不斷認錯。

  劉詢愛恨交織,無可奈何地長歎:「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親娘許皇后的份上,我早就廢了你這個窩窩囊囊的太子,改立淮陽王劉欽了!唉!亂我漢家制度的,一定是你這個太子呀!」

  昨天的宴會不歡而散。劉奭就是在這種心情下,來找司馬慧的。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慣例了,每當劉奭在父皇那裡挨了批評,總是要到司馬慧這裡來過夜,而且,只有司馬慧才能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之火。這種情況下的每一個夜晚,總是充滿了格外強烈的激情,劉奭會像一頭發情期中的雄獸,用利爪、用尖牙,粗暴地撕扯、咬噬司馬慧的每一寸肌膚,狂野地進入,狂野地征服,一直到精疲力竭為止。

  昨夜卻不是這樣。

  因為司馬慧害怕那樣會毀掉她和太子的愛情的結晶。她知道,父皇到現在還沒有一個皇太孫,如果沒有皇太孫的呱呱墜地,劉奭的太子地位就不會十分牢靠,萬一他的哪個兄弟先生下兒子,父皇說不定就會重新立一位太子,這樣,不光劉奭的政治前途到此為止,就連司馬良娣大概也只能以廢太子二等妾的身份而終老此身。

  所以,司馬慧只好推說身上不方便,謝絕了太子的雨露。她不敢明言自己有孕在身,她必須提防董良娣那些人,萬一她們知道自己已經珠胎暗結,肯定會用各種陰謀詭計阻止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從而堵死她以皇太孫母親的身份順理成章登上太子妃寶座的道路。

  同是女人,為什麼要這樣互相仇視?

  司馬慧婉轉地請劉奭回他自己的寢殿休息,或者,如果太子覺得實在需要宣洩自己的情緒,也可以去找董良娣她們,她們一定如久旱之望虹霓一樣,熱情接待的。

  可是劉奭執意不肯,他甚至寧願在司馬慧的腳下和衣而臥,不動她的一根汗毛,只求聽一聽她的嬌聲勸慰,也好扭轉白天被父皇弄得很糟糕的情緒,如果司馬慧實在轟他走,他將在夜露中徘徊長宵。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司馬慧還能怎麼樣呢?

  於是劉奭留了下來,而他的確信守了諾言,老老實實地在床腳睡了一夜。

  夜裡,司馬慧聽到床那頭傳來粗重的喘息聲。

  那喘息聲充滿了壓抑。

  有好幾次,司馬慧準備放棄抵抗了,如果劉奭要她,她打算不顧一切地滿足他。

  然而劉奭並沒有任何動作,除了喘息,不斷地喘息之外,他什麼也沒做。

  天明時分,司馬慧終於忍不住了,她發瘋似地撲到劉奭那一頭,香甜的吻,暴風般地印滿了劉奭那因一夜的壓抑而顯得有些異樣的臉龐上。

  但劉奭卻沒有反應。

  他輕輕推開司馬慧:「慧兒,不要這樣,你身上不方便,還是過幾天乾淨了再說吧……」

  「不,我沒事了,要不,今晚,今晚我等著你……」

  兩個人就這樣約定了。

  可是現在正好是那個「今晚」,紅燭已經高燒,鴛帳已經高張,人呢?人卻不知尚在何方!

  司馬慧的一顆心正在猜疑不定,這時,廊下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她幾乎是飛著迎了出去,「太子」兩個字,也飽含著盼望、埋怨、嗔怒和喜悅等摻揉在一起的複雜味道用同樣的速度飛出那兩片嬌唇。

  來人當然不是太子,不過,這個董良娣身邊的小宮女卻帶來了太子的口諭:「著司馬良娣即飲來人所送鴆汁。」

  所謂「鴆汁」,其實就是那碗豆餳。不過司馬慧卻蒙在鼓裡,以為那白花花的玩意兒當真是穿腸毒藥、奪命漿汁。

  儘管小宮女故意板著臉,但那種惡作劇的神態仍然依稀可辨。

  可是司馬慧又哪裡看得出來,「當局者迷」嘛!更何況,在帝王宮中,那種朝寵夕惡的事情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從「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到「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原本不需要太多的時間。

  但她還是不肯相信,對她差不多愛到癡迷的劉奭,會不顧她曾帶給他無數個歡愉之夜,斷然割斷情絲,殘忍絕情地要奪去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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