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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肅順十分尷尬,看著懿貴妃等人起轎走開,他狠狠地跺了一腳:「哼!給我到廟裡搜。」

  不多久,士兵紛紛出來報告說一無所有,恭親王根本沒有到布塔拉廟來。

  「真是邪門!」

  肅順只好帶兵回去尋找奕,仍是一無所獲,才知道奕沂早已離開了熱河,恨得咬牙切齒也沒有辦法。

  夜已經很深了。

  一天的燥熱終於稍稍透出一絲涼氣,蟬兒停止了嘶鳴,最好在夜間鳴鼓的蛙兒也不知躲在哪裡睡覺了。

  陰沉沉的暗夜沒有光亮也沒有響聲,甚至一聲狗吠鹿鳴也沒有,到處死一般地靜。

  煙波致爽殿西間。

  燈火通明。

  在熱河行宮的王公大臣們幾乎都來了,靜靜地跪坐著,眾人都一聲不響地注視著禦榻上的咸豐皇上。室內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跳。

  咸豐皇上的病情突然發作,又加重起來,今天已經昏死幾次了。

  眾人知道皇上到了彌留之際。

  許久,咸豐才睜開渾濁的雙眼,示意人把他扶起來。兩名貼身太監在征得皇后同意後立即將皇上扶起來。

  咸豐看看眾人,眼睛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最後落在貞皇后那兒。貞皇后知道皇上想說什麼,走上前坐在床邊,沖皇上點點頭:「皇上,你有什麼話請說吧?」

  咸豐攢足了勁才含含糊糊地說道:「朕快不行了,有事交待,請人代筆,朕要立囑。」

  貞皇后便讓李鴻藻上前代筆。

  咸豐這才說道:「朕只有載淳一子,就立大阿哥為皇太子吧?」

  貞皇后點點頭,命李鴻藻將代寫的硃諭讀一遍: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諭:皇長子禦名(載淳),著立為皇太子。特諭。

  咸豐點點頭,又過了一會兒,十分艱難地說道:「載淳年幼,需要愛妃與眾卿扶持,朕就把重任委託給愛妃與眾卿了。」

  「皇上,臣妾和懿貴妃可以照顧大阿哥的生活,但對於政務卻一竅不通,請皇上安排。」

  咸豐搖搖頭,「今後讓大阿哥少與懿貴妃往來,教導之事一切委託愛妃了,切記,切記。」

  貞皇后含淚點點頭。

  肅順知道最關鍵的時候到了,立即向載垣、端華、景壽幾人使個眼色,四人一齊上前跪倒,同聲說道:「皇上——」

  四人都泣流滿面,默默地祈求著皇上。

  咸豐過了許久才點頭說道:「請你們四位不要辜負朕的厚望,盡心盡力輔佐大阿哥。」

  他又抬手向四位軍機大臣招招手,「還有你們四位也過來。」

  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四人急忙上前跪倒。

  「朕就把贊裹的事務託付於你們八人了。」

  咸豐說完,又連連咳嗽幾聲,然後對李鴻藻說:「代朕再寫一道硃諭: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硃諭:皇長子禦名(載淳)現立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佐,贊襄一切政務。特諭。」

  李鴻藻寫完又重讀一遍才交給皇上過目。咸豐把兩道手諭接過來仔細審視一遍才放在床頭的禦案上。

  肅順看著禦案上的兩道硃諭,一顆心終於踏實下來,內心有說不出的高興。

  肅順怎能不高興呢?他的第一步計劃已經實現,第二步計劃就可以非常順利地進行了。因為他已經有權贊襄一切政務。這「贊襄」一詞出自《尚書·皋陶謨》,傳說大禹選定皋陶作為部落首領繼承人時,曾讓皋陶說說今後有什麼打算,皋陶十分謙虛地說:予未有知思,日贊贊襄襄哉。就是:我沒有什麼自己的主張,只知道按照你的心願去做罷了。

  咸豐皇上所立定的八位贊襄大臣中,有四位御前大臣和四位軍機大臣。由於皇上硃諭受命,這八大臣在今後可就有了實權。

  咸豐皇上示意八人退下,他十分疲倦地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內心也是波瀾起伏,他為何任用八人輔政呢?

  康熙爺當年的經歷不能不令他引以為戒。

  康熙爺八歲繼位,十四歲親政,由於當年的輔政大臣只有四人: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鼇拜採用了一系列卑鄙手段將其他三人置於死地,自己一人獨攬朝政,大清王朝的大權幾乎到了失控的危險地步,幸虧康熙爺少年有志,又德才幹練才能夠計除鼇拜,若換是其他人,這後果難以預料。

  咸豐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把顧命大臣由四人而增至八人,希望人多互相鉗制也許更有利朝廷政權的維護,一人專權誤國的機會就很難可能。

  咸豐睜開眼睛看看坐在角落裡一直沉默無語的奕,恰好奕也正向他這裡望去,四日對碰,奕垂下了頭。

  咸豐從奕的目光裡知道奕有一絲不滿與怒恨,但他是決不會把這贊襄的大權交給奕的。

  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能委以重權重任。不能任用奕更不能任用奕,甚至奕誴也不可重用。因為多爾袞的故事在皇族中引起的教訓太令人難忘了,幾乎成為皇宮裡私下討論的一個話題。儘管那事已經是陳年舊帳,但誰也不會忘記,更何況咸豐現在的處境與文宗皇帝當年境遇類似,他決不允許再出現一位多爾裝式的攝政王,所以,他考慮再三把奕與奕排除在贊襄大臣之外。

  咸豐看著低頭不語的奕,怨你就怨吧,朕要為大阿哥著想,為大清王朝的一統天下著想,決不允許皇權有絲毫差失。

  不知過了多久,咸豐仿佛想起了什麼,用低沉的聲音連續呼喚著:「朕要見皇兒,朕要見皇兒。」

  貞皇后急忙吩咐人去文津閣去請大阿哥。

  大阿哥進來了,旁邊跟著懿貴妃。

  載淳走上前,撲通跪下說道:「孩兒叩見皇阿瑪。」

  咸豐吃力地把手伸向兒子,仍然伸不多遠。載淳跪著向前挪動幾步,伸出小手握住皇阿瑪伸來的手。

  咸豐百感交集,此時可謂滿腹話語不知說些什麼,兩行清淚從他那乾瘦的臉上滾落下來。載淳借著那明亮的燭火,望著阿瑪的神色,他明白阿瑪正如那即將燃盡的蠟燭,在流盡這最後幾滴清淚後會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的。蠟燭可以再燃上一根,可是阿瑪卻不會再有一個。

  載淳也哭了,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像阿瑪一樣默默流淚。

  「阿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孩兒一定按照阿瑪說的去做。」

  咸豐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他強撐著身子要重新坐起來,但沒有能夠如願。貞皇后和懿貴妃急忙上前扶他坐起來。咸豐指指禦榻旁邊一隻箱子,示意人給他放到面前。一名太監急忙把那只金飾木雕匣子拿到皇上面前。咸豐吃力地打開匣子,摸出了兩枚隨身私章,他認真地看了看,對載淳和貞皇后與懿貴妃說:「這兩枚印章是朕的隨身所帶私章,一枚叫禦賞,另一枚叫同道堂,這是至高無上權力的象徵,朕決定把這兩枚印章作為今後下達詔諭的憑證。」

  咸豐說著,又掃視一下眾人,「『禦賞』印章為印起,『同道堂』印章為印訖。今後凡是需要用朱筆的時候,都可用這兩枚印章代替,下達聖旨也要用這兩枚印章。」

  咸豐把禦賞章拿在手,仔細端詳一會兒,遞給了貞皇后:「皇后,請你好好保管妥善使用,輔佐大阿哥治理好大清王朝的基業。」

  貞皇后鈕祜祿氏鄭重地伸出雙手捧起皇上遞來的這枚印章,含淚地點點頭。

  咸豐忽然覺得呼吸有點憋悶,他又猛烈地咳嗽幾,急忙抓住另一枚印章遞給載淳。

  「皇兒,請你好好保管這枚『同道堂』章,凡事必須親自印上此章,千萬不可貪玩放權誤了我愛新覺羅家族的二百年大業。」

  載淳緊緊捧著那枚印章,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阿瑪,孩兒記住了你的話。」

  咸豐又猛烈地咳嗽起來,在這靜謐而悶熱的夜晚,聽起來那麼震心驚肺。

  貞皇后立即命人遞上冰糖燕窩粥。

  懿貴妃接過太監遞上來的冰糖燕窩粥,親自給皇上喂上幾口,想壓住皇上的咳嗽。誰知皇上吃了幾口便哇地一聲全部吐了出來,渾身劇烈地抽搐著。

  就在這時,悶熱的夏夜突然刮起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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