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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奕一聽皇上一語道破心事,不知如何回答,遲疑一下,仍老實答道:「回皇上,臣正是為柏葰一案來見皇上,聽說軍機處對柏葰的定案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是處斬,另一種意見是流放。臣特來請示皇上,不知皇上是何意見?」

  咸豐轉臉問肅順:「肅卿不是說軍機處基本同意刑部的議定嗎?何來兩派意見?」

  肅順急忙答道:「回皇上,醇王爺說得一點也不錯,的確是兩派意見,但同意柏葰流放的人卻寥寥無幾,多是柏葰的舊友。」

  肅順看了一眼奕又從容地說:「醇王只所以這樣說也不難理解,柏葰必定是醇王的舊親,福晉雖然過逝,翁婿之親尚然存在吧。」

  奕一聽,心中罵道:肅順你太無恥了,在朝中拉邦結派,一手遮天,誰不屈服於你,你便想法侮陷欲置對方于死地。

  奕剛一進殿,看見肅順站在旁邊他就覺得噁心。自從因為福晉的事發生那次衝突以來,他就很少與肅順碰面,即使偶爾碰面也都儘量避開。他一見肅順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屈辱,自己雖是親王卻也無奈何肅順。皇上不念手足之情,對幾位弟弟猜疑心太重,從不委任重權。自己幾乎閒職在家,奕又被趕出京城,到河北遵化皇陵守陵,名義上是去督修慕陵,實際上如同充軍發配,其他幾人的處境更慘,都是只有親王頭銜而實際徒有虛名。不知為何,皇上卻特別寵信奸詐卑鄙的肅順,這實在令奕想不通。

  為了原配福晉的事,自己受辱不說,連岳父柏葰也從中受辱,為此,自己也曾和柏葰鬧得很不愉快。但柏葰也算正直之人,又是朝廷一品重臣,如今遭罪身陷囹圄,又被肅順奸賊所害即將被處斬,自己怎能視若無睹呢?他才私下來向皇上求請,誰想到卻與冤家碰在一起。

  奕明知肅順是奚落自己,也不與他計較,只當作沒有聽見,向咸豐懇求說:「皇上,柏葰作為主考所犯下的罪過的確不容饒恕,但他身為軍機重臣,是我朝一品大員,按照我朝慣例,一品大員臨決前都加恩赦免,改斬為戍,流放充軍異地,也請皇上按照此慣例饒柏葰一命不死吧?」

  不待皇上開口,肅順搶先說道:「皇上決不可姑息養奸縱容朝廷重臣自亂朝綱,特別是選拔人才的科舉考試上,更應該做到嚴懲不殆,無論何人一概同人,抓住幾位重臣嚴懲不敕,才能做到殺一儆百的效果。提起順天鄉試案,皇上應該記得我朝順治年間發生的一次鄉試案吧?」

  咸豐點點頭,還是為皇子時,曾聽過老師杜受回講過那順治爺年間所發生的一樁科舉大案。

  那是,順治十四年(丁西1657年),順天鄉試中因由人營私舞弊連牽著江南、河南等地的鄉試案發,有四名主考官被斬,十七名同考官被絞,此外還有兩名主考官和三十三名士子被流放,若加上累及父母妻兒子女的共有幾百人受牽連。當時杜師傅講這件舊事正是教導自己在科舉考試中要任人唯賢,選拔有真才實學之人。誰能想到事過二百年,在自己當朝的今天又爆發一起震動朝野的順天鄉試案,這是一種巧合,還是向自己預示著什麼。

  咸豐抬起頭,看看肅順,又看看奕:「你們都先回府吧,讓朕認真考慮考慮這事再作決定。」

  兩人只好道一聲安,各懷心事地退了出去。

  刑部大黨監獄的一間囚室裡。

  瘦弱的柏葰在潮濕的監獄一角盤腿坐著,他目光呆滯,面容憔淬、渾身傷痕累累。刑部的判決他早已知道是處斬,但他並不驚慌,心裡無事不怕鬼敲門,他相信軍機處的幾位老友會幫自己說話的,他們決不會讓肅順如此囂張,一手遮天。即使肅順能夠控制軍機處把自己定作監斬候,皇上那一關他是萬萬欺瞞不過去的,一定會新審理自己的案子,至少也不會同意肅順的判決,最多讓自己充軍流放。

  柏葰十分自信他的推斷,他知道皇上十分欣賞自己,也瞭解自己的為人,他已經托人給兒子鐘鐮捎去口信,讓家人打點行裝做好流放的準備。

  柏葰回想起自己幾十年的為官生涯,不禁老淚縱橫。從道光六年(1826年)考取進士到今年已經有三十掛二個年頭,由一名七品小官升遷到一品大員,其間經歷多少屈辱和辛酸才得以人軍機,掌翰林、拜內閣。當然,也難免得罪一些群小,肅順就是其中之一。

  肅順是什麼東西,想當年只是寄託自己府上的一個門客。他癩蛤蟆想吃天鵝,競偷偷打起自己女兒的主意來,被自己發覺後趕出家門。也並不是自己嫌肅順門第低,他還是王族出身呢?但他漸漸發覺肅順雖有高貴的背景而實際是地痞無賴之徒,是投機鑽營過河拆橋的卑鄙小人。

  誰想到肅順被自己趕出家門後又投到恭親王奕門下,竟然博得奕重用。自己曾到恭親王府向奕揭露肅順是不可相處的小人,誰知奕不聽,結果肅順到奕那裡總共不到二年,肅順利用咸豐皇上與恭親王的矛盾大做文章,從出賣奕上博得皇上的好感,從而又拋棄奕成為皇上心目中的紅人。

  今科順天鄉試皇上命自己作主考使他受寵若驚,這幾年皇上一直在打擊老臣,穆彰阿被革職,祁寓藻無奈告病回鄉。去年,耆英被斬首,曾經出人軍機的老臣僅剩下周祖培和翁心存等人,也因肅順排擠而不得重用。不料,自己今天不死也落個充軍戍邊的不孝之名。

  柏葰正在左思右想,沉重的獄門打開了,柏葰睜眼一看,是自己的老友體仁閣大學土翁心存來探望自己了。到底是老朋友了,誰還能記起自己,誰又敢和自己接近呢?柏葰眼睛一酸,流出淚來,他握住老友的手說:「二銘——」

  翁心存見柏葰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也十分難受,他邊給柏葰擦去臉上的淚水邊安慰說:「柏學士,一切保重,相信皇上會有給你平冤昭雪的一天,你的日子難過,我們的日子也不容易,權奸當道,忠賢受害,自古皆然。」

  翁心存說道,又很內疚地歎口氣:「老友無能,讓你受此天大委屈,在軍機處評議給你定罪時,我們幾人都遭到肅順小兒的打擊,沒有能夠為你爭得到合理的處置,覺得實在無顏面見老友。」

  翁心存說著,眼睛也濕潤了。

  柏葰反而鎮靜多,他不無悲憤地說:「這也是我自作自受,當初聽說是肅順和陳孚恩舉薦我做主考,我十分納悶,平素和肅順一直不和他怎會舉薦我呢?如今想來,這完全是一個圈套。」

  翁心存動情地說:「肅順是卑鄙小人這是眾人皆知的,想不到當年的一班老友陳孚恩沒有一點骨氣,竟成為肅順府上一隻犬牙,說起來都讓人臉紅。」

  柏葰歎口氣,「陳孚恩是怎樣的人翁兄不太瞭解,他也同肅順一起都是無恥小人,也可以說是沆瀣一氣吧。當年林則徐無辜被放逐,大學士王鼎屍諫父皇,誰知哪遺書落到陳孚恩手中,他就是憑藉著篡改王學士遺書而依附權相穆彰阿,才從一名七品小京官爬上高位的,這樣的人如今重走舊路依附肅順也是合情合理。」

  翁心存一聽,氣呼呼地罵道:「真是吃屎的狗離不開茅坑!真是可惡透頂,他去吃屎沒人阻攔,何必又把自己的髒屎潑在他人身上呢!老夫實在不瞭解這樣的人是何心態?」

  「翁兄有所不知,陳孚恩如此打擊陷害於我,要置我於死地是與他的利益有關的。他的兒子陳景顏本是紈胯之子,不學無術,也參加了今科的鄉試,曾找我高抬貴手讓其一個名額,我沒有接受他的贈送,並訓斥了他一頓。陳孿思後來又疏通兩位副主考程庭桂和朱鳳標,才勉強擠人金榜。案發後,他為了躲避懲處自然投靠到肅順腳下,反而成為軍機處的大紅人,其子雖有舞弊行為卻逍遙法外。」

  「唉,這真叫奸臣當道!柏學士你一走我也不在朝中呆了,你的今天也許正是我的明天,不如趁早告病回江蘇常熟老家頤養天年,也許將來還能保存一具全屍。」

  柏葰一聽翁心存說得如此傷感,又抑止不住淚流滿面。兩人正沉浸在無限的傷感之中,猛聽身後一陣跑步聲,兩人抬頭一看,只見刑部尚書趙光捧著聖諭快步來到跟前哭道:「柏大人,不好了………」

  趙光說道,已經泣不成聲。

  翁心存接過聖諭一看是處斬,也是大驚失色,因科舉案殺軍機大臣兼大學士在大清朝開國以來是沒有先例的。

  翁心存不相信地問:「趙尚書,有沒有搞錯?」

  趙光搖搖頭,「同刑的除了柏大人外,還有同考官浦安。兵部主事李鶴齡、刑部主事羅鴻繹、候補郎中程炳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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