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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耆英在談判之前就洩露和談的秘密不算,在和談過程中他又做一件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的事。

  談判臨近結束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耆英突然不辭而別,離開談判桌三天。有人猜測耆英逛窖子不歸,也有人說耆英被歹人綁架三天,還有人說他因年老體力不支徹夜不眠,吃了過量的安眠藥昏睡幾天。眾說不一,問及耆英本人他也支支吾吾,不願說出真相,似乎自己也有口難言。

  正是耆英擅離職守三天又給洋人抓住了把柄,說大清朝和談不是誠心,真正目的是延緩時間,準備調兵遣將對抗聯軍進攻。為了表明大清朝的誠心,必須把《天津條約》的第二款,由增開的五個通商口岸擴達十個,否則,聯軍艦隊必攻破天津攻打京城。美俄等國公使也從中慫恿,一致要求增開十個通商口岸作為向各國公使賠禮的誠心表現。這樣,《天津條約》才基本確定下來。

  耆英也知道自己在和談中做了一些不應該做的事,惟恐皇上追究下來推脫不了責任,在談判結束後以尚有未竟事宜辦理為由暫留天津。

  桂良和花沙納也不點破,正高興他能留下呢?這樣,把所有責任推給耆英就更加可信了。

  耆英從天津回到北京,一路上有說不出的難過。

  古語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一點不假,當今皇上即位之日就有打擊老臣重用新臣之心,與自己同列的幾位先皇最寵信的老臣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治罪,革職的革職,產除的產除。琦善被革職發配,客死他鄉,穆彰阿革職趕回老家永不敘商藻也因皇上對他多有微詞而稱病回鄉。如今朝中,當年的幾位最得寵的大學士反剩下自己和柏葰周祖培、翁心存、彭蘊章寥寥幾人了,也不同程度受到排擠。

  別人不說,他自己的處境耆英十分清楚。自己身為兩臣老臣、內閣大學士,多次冒著生死危險與洋人交涉雖然沒有功勞也應該有苦勞吧。就是那喪權辱國的《江寧條約》,也不是自己當家簽訂的。整個大清王朝,誰又甘心簽訂那條約,不簽訂沒有辦法呀,洋人的炮艦在咱家門口耀武揚威,打又打不過人家,只好以屈辱的條件求和,自己的簽字也是道光爺被迫同意的。

  再說這《天津條約》,別說簽字,自己談判也懶得去。快要土的人了,何必再冒著殺頭的危險幹那受罪不討好的事呢?悔不該接受這趟苦差使,像祁寓藻那樣稱病退守鄉土是明智之舉。就說這次天津之行,臨行前兒孫都交待好了,去時是死的,回來時才是活的。想起離家,兒孫相送,淚灑幾代人,簡直不是在送行,而是在送葬。大有荊阿刺秦王高漸離擊築高歌送行那樣:風蕭蕭今易水寒,壯士今一去不復返。

  可是,如今返回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耆英來到太和殿,見文武百官早已分列站定,皇上正拉耷著臉在生悶氣。整個大殿死氣沉沉的。皇上不講話,這些大小官員們就更不願講話了,惟恐皇上把《天津條約》的怒氣發洩到自己身上,從而招致飛來的災禍。

  耆英走到犀階台前,撲通跪倒朗聲奏道:「臣耆英參見皇上!」

  咸豐早就看見他了,故意不理,直到耆英跪下高聲叫了三遍,他才十分不滿地喝問道:「耆英,你知罪嗎?」

  耆英一咬牙說道:「臣不知犯了何罪?請皇上明示。」

  耆英這一句把咸豐激火了,他吼道:「耆英,你身為欽差大臣,代表朕去天津與洋人和談,卻有負朕對你的一片希望,同洋人談出了這麼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你還說不知罪?難道罪在朕不成?」

  耆英急忙叩首說道:「臣怎敢把責任推諉給皇上,臣只是說這《天津條約》是臣和桂學士還有花尚書三人一同協商的,有他們兩人作證,臣等也是逼不得已才暫且答應下來,至於換約可以推到明年,如果皇上對這次和談不滿意還可以撕毀條約重新談判。」

  咸豐一拍禦案,「你說得如此輕巧,國家大事豈能當兒戲!如此出爾反爾不讓天下人譏笑我大清朝不懂禮樂法度,洋人一旦發怒,再次派出強兵,這國家的災難是你一人擔當得起嗎?」

  咸豐見耆英不再言語,又怒斥說:「據朕所瞭解,你耆英先洩露和談機密,後來又擅離職守,給洋人抓到了把柄,從而造成和談不利之勢,是否有這回事?」

  「這——」

  耆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真是有口難辨,沒想到桂良和花沙納這兩人如此卑鄙,把一切都先行告知皇上,還不知他們添油加醋說了些什麼呢?

  耆英沉默片刻,還是盡力辯解說:「請皇上明察,臣並非是將談判機密洩露給洋人,臣先講出幾項和談的標準是為了先穩住洋人,讓洋人停止進攻天津。那樣,我方就可爭得時間重創洋人,從而爭取談判桌上的有利戰機……」

  咸豐不容耆英再講下去,一摔御筆:「信口雌黃,一派胡言!朕再問你:談判其間你擅離職守三天給洋人抓到我方和談不誠的藉口又如何解釋呢?」

  耆英欲言又止。

  咸豐見狀,冷笑一聲:「耆英,你不是擅長辭令嗎?為何不說了。」

  耆英實在有苦難言。那天談判回來有位天津的小官自稱是自己學生,聽說老師來到天津,一定邀請到府上暢飲幾杯。自己做過幾任主考官,可謂桃李滿天下,這麼多學生官,自己不認識也是難免的,並沒有想得太多就隨那人去赴宴了。誰知酒宴之上又來了幾位妞兒們陪飲,後來拉拉扯扯把他拽到一個樓上,幾個娘兒同他打情罵俏。他都這一把年紀了,哪還有調情追趣的心思,更何況和談的事兒正在節骨眼上,正準備脫身被幾個虎形大漢拿住了,硬說他調戲民女,非要拿他見官,說給銀子也行。耆英再找他的那位學生,一打聽根本沒有那人,他才知上了人家的圈套。後來被稀裡糊塗灌了什麼幾杯酒。待醒時已過了兩天,幸虧隨行人員四處尋找才把他找回去才因此落了一個擅離職守的罪名。

  可是,這些話如何講出口呢?就是講了皇上也不會相信咸豐見香英遲遲不開口,知道他無話可說,便喝令人把耆英拿下交刑部嚴議。

  這時,耆英知道不說不行了,高聲喊叫道:「皇上明察,臣冤枉,臣是遭人陷害才擅離職守三日,臣冤枉!」

  咸豐根本不聽耆英辯解,一揮手,兩名武士把耆英推了下去。

  許多老臣見耆英白髮飄飄,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都十分傷感,但誰也沒有上前為他求饒。幾位老臣有心出班求情,又想到自己朝不保夕,也不敢輕易說話,惟恐皇上遷怒於己引來意想不到的災難。

  整個太和殿一片死寂,只有遠處耆英漸漸消失的喊冤聲。

  待耆英走遠,咸豐正色說道:「耆英自以為是先朝老臣,依老賣老,做事獨斷專行。在這次天津和談中,又先洩露談派機密後擅離職守,造成和談失利,刑部應嚴議此事,報軍機處決定懲處。他所談判的《天津條約》許多條款很令朕痛心疾首,該條約副本也交軍機處議定能否答應換約。」

  咸豐說完,宣佈散朝。

  這多日來,安德海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在後宮內亂躥。

  他奉懿貴妃之命打聽皇上這一段時間都在幸臨哪些官,忙乎了幾天也沒打聽到一點頭緒,反而遭到懿貴妃一頓臭駡。

  安德海被罵得暈頭轉向,罵歸罵,他知道貴妃娘娘對他還是寵信倍加的。打的疼,罵的愛,不打不罵不自在。貴妃娘娘交待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他決定再去乾清宮裡碰碰運氣。乾清宮是皇上居住的地方,那裡的太監一定知道皇上的起居,但他又不敢直接開口去問,稍一不慎,輕則挨打,重則有殺身禍。這幾天之內他已經有事無事溜進乾清宮幾次,再去又怕引起懷疑,正在猶豫不決之際,忽然被一個人撞了一個趔趄。

  安德海正一肚子氣沒頭發洩呢?他一轉身見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小太監,上去就是一腳,罵道:「狗娘養的,瞎了你的眼睛,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忙,你爹媽死了不成?」

  那小太監自知理虧,挨了幾句罵也不和他計較,忙賠禮說道;

  「這位大哥息怒,我是剛來的,路不太熟悉,又急著去給皇上傳活,不想撞著大哥,得罪,得罪!」

  安德海一聽這小太監是服侍皇上的,馬上改了口氣:「沒啥,沒啥,一看你這身打扮就知是新入宮的。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劉海成,入宮才十幾天。」

  安德海裝作早就知道這事的樣子,點點頭:「我從崔總管那裡聽到小兄弟的名字,正準備把你們幾個新來的請在一起坐坐呢?也算給你們接風。由於最近宮中事務太多,一直沒有合適的時間,不想今天碰上了,真是巧,你這麼匆匆地哪裡去?有空今晚我請你喝酒,大家也彼此認識認識,我叫安德海,儲秀宮的。」

  劉海成急忙擺擺手,「安大哥的好意小弟領了,小弟實在沒空,要照料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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