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陶淵明 | 上頁 下頁
三五


  詩人從歷代文人志士的遭際及個人的親身經歷中,認識到人心不古,信念崩潰,道德淪喪,人欲橫流是忠直賢良之士不能容世亦不能容於世、落泊潦倒的根本原因。雖然他不可能像政治家、歷史學家那樣上升到理論的高度,從經濟基礎和社會制度來闡述這一切的根由,但他站在了人生的高度和人性的高度揭示了人類社會在進入「大同」或「共產主義」的理想境界前,永遠存在的陰暗一面,揭示了人心中清除不盡的魔影,人際中填塞不平的潛流,人生中註定輪回的悲劇。「蒼昊遐緬,人弗無已,有感有昧,疇測其理。

  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己。既軒冕之非榮,豈脫袍之為恥?誠謬會以取拙,且欣然而歸正。擁孤襟以畢歲,謝良價於朝市。」以詩人率真任情的本性,他是不可能在人世間周旋自如、遂心得意的!只能堅守自己的本真,在自己構築的詩意中度過餘年,而堅決不用高價把自己賣給朝市。

  《感士不遇賦》是詩人對自身、對歷代文人志士的不遇命運的全面反思,是他以前許多作品中不斷抒泄的種種感慨和認識的集中表現,因此才強烈而深刻,思想感情上達到了新的高度。既讓人感染其情緒而熱血沸騰,又讓人共鳴其認識而掩卷長思。

  激憤不平、金剛怒目,是詩人這期間作品的顯著特徵,令人耳目一新。這種風格,在看似閑淡的《讀山海經》十三首中,也有鮮明的體現。其第一首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窮蒼隔深轍,頗回故人車。
  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疏。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複何如。」

  寫得心平氣和,一派溫馨安謐的田園意境,而到第九首《詠誇父》:「誇父誕宏志,乃與日竟走。俱至虞淵下,似若無勝負。神力既殊妙,傾河焉足有!餘跡寄鄧林,功竟在身後。」就顯出《詠荊軻》中「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的豪氣來。其十「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以雄壯的筆調謳歌了精衛填海的不屈不撓精神和刑天斷頭後仍「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的鬥志。

  由此可見,陶淵明從不是他反復頌揚的伯夷、叔齊、長沮、桀溺、荷翁那樣的隱士,不是「渾身靜穆」。

  恬然自安是他極力平復內心不安的追求,反映到詩中的平淡風格只是海嘯過後的現象。所以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集》中說陶淵明的詩,「除論客所佩服的『悠然見南山』之外,也還有『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類的金剛怒目式」,又說:「陶潛正因為並非是渾身靜穆,所以他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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