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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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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以此記為引,在使讀者和自己確信了桃花源的存在及其狀況來歷後,繼續以詩來盡情描寫桃花源世界的安樂自足,無擾無憂,充分表達自己對現實的不滿和對理想社會美好生活的嚮往。 「贏氏亂天紀,賢者避其世。黃綺之商山,伊人亦雲逝。往跡浸複湮,來徑遂蕪廢。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桑竹垂餘蔭,菽稷隨時藝。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荒路暖交通,雞犬互鳴吠。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童孺縱行歌,斑白允遊詣。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雖無紀曆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異源,旋複還幽蔽。借問游方士,焉測塵囂外?願言躡輕風,高舉尋吾契。」 《桃花源詩》和《桃花源記》都是描寫同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社會,但並不讓人覺得重複。《記》是散文,有曲折新奇的故事情節,有人物,有對話,描寫具體,富於小說色彩;《詩》的語言比較質樸,記述桃源社會的情形更加詳細。《記》是以漁人的經歷為線索,處處寫漁人所見,作者的心情、態度隱藏在文本之後,而《詩》則由詩人直接敘述桃源的歷史狀態,並直接抒發自己的感慨與願望,二者相互映照,充分地顯示桃花源的思想意義和審美意義。 陶淵明的烏托邦幻想中,局限性是很明顯的。他把消滅剝削壓迫的理想寄託在生產力極度落後的『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的社會基礎上。 他的感情更多是傾向過去,他的社會理想大半是原始社會回光的幻影。」這是廖仲安先生所著《反芻集》中對陶淵明的桃花源理想的一些指責。老莊也受到過同樣的指責。其實,老莊所嚮往的小國寡民的社會,是一種立足于現代的設想,與梁啟超提倡的大同0世界、馬克思設計的共產主義社會有一致之處,這種一致,從起因上看,都是針對當代社會所存在的種種問題而尋求解決的方式和途徑,從結果上看,都是設計未來世界的理想藍圖。老莊是以形象的方式來規劃來表述理想,所以構造出一個古代社會,這個古代社會是現代社會的物質基礎與古代社會的淳樸風氣、清明政治的疊加,是在已經擁有現存一切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成果的基礎上,針對現實缺憾而設計的理想模式。 假如說老莊對現代社會的一切都是否實的,那只是一種偏激的情緒,老莊希望以絕對的寧靜、老死不相往來、寡情少欲甚至絕聖棄智來解除人的紛爭與痛苦。馬克思從邏輯軌道推理出未來的社會,以物質極大豐富來根本解決人與集團與國家的對抗以及由此而生的煩惱與痛苦。馬克思比老莊的高明之處在於他有嚴密的理論而不是簡單的情緒或美妙的詩意。但老莊的「復古」並非真正的復古,並非倒退、消極乃至反動,他們也是在思考在探尋在設計。 從這方面說他們與馬克思一樣是偉大的哲學家。而陶淵明是繼承老莊的社會理想而更加具體地描述出來,他的桃花源理想不只是老莊理想的簡單重複,而添加了更多時代內容,他沒有老莊那樣的偏激情緒,沒有否定現時代的一切,只是對現存秩序、時代風氣加以改造而納入桃花源理想。要求他或老莊指出社會發展道路,改變現實的良策,那是求全責備。 桃花源的意義不只是在它對時代的批判,對途徑的探求,對人類未來的設計,不只在於它作為一種社會理想而反映了廣大人民的願望,更在於它的審美意義。它是一個現實的神話,成人的童話,逼真的幻境,看不見但時時浮現在人的腦海,尋不著而仿佛就在眼前。其實,誰也不會想到擁有它,但誰也不願失去它,它永遠是人們跋涉紅塵的一種精神需要,永遠給人們以有處可逃、有處可避的安慰,並給人們希望永存的信念而有恃無恐、義無反顧地向前。它將現實與理想的衝突引入一種審美的自由境界,化人們永遠解不開的生死得失、成敗榮辱之心結為一種詩意,從而讓人們總能夠從任何痛苦、憂慮、恐懼、悲哀的情緒中得以解脫而超然物外、超然世外。這對於那些心靈焦灼不安的後世文人來說,更是不斷重複的提示,或說是此前此後歷代文人心境與詩境的冥冥暗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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