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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酒中隱士

  義熙十三年(417年)七月,劉裕攻克長安,秦主姚泓出降,後秦滅亡。這是自淝水之戰以來,東晉對北方的又一次重大勝利。劉裕的聲威更加顯赫。晉安帝下詔晉封他為宋公。

  十二月,劉裕急於做皇帝,顧不得鞏固勝利,經略西北,只留十二歲的幼子劉義真及部將駐守長安,自己匆匆忙忙遷回江南。次年六月,劉裕為相國,受九錫。十二月,劉裕殺晉安帝司馬德宗,立司馬德文為帝,是為晉恭帝。而關中則為夏主赫連勃所取,長安複陷。

  天道將變,人人自危。尤其是敏感的詩人,更隱隱感到了禍難的臨頭。雖然這種預感有些過敏、多慮,但亂世之中,全沒了朝綱政紀,道德人倫,誰能保平安無事?前車有鑒,易代之際,在朝者固然必有禍患,在野的名士也難免麻煩。詩人憂心忡忡。義熙十三年自秋至冬,作《飲酒》詩二十首,多方地抒寫自己的感觸與情懷。

  《飲酒》詩序說:「餘閒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影獨盡,忽焉複醉。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娛;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書之,以為歡笑爾。」

  蕭統《陶淵明集·序》說:「有疑陶淵明之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而寄酒為跡也。」酒與詩,和中國歷代文人似乎結下了不解之緣,尤其那些奇才怪傑,更多是酒中仙、醉中鬼。劉伶嗜酒放誕,阮籍醉酒佯狂,李白「鬥酒詩百篇」,蘇軾「酒酣胸膽尚開張」,唐伯虎「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酒能激發靈感,但這不是文人的主觀目的,而只是客觀效果。主觀上,文人縱酒,是因為心中有所鬱積,借酒消愁愁更愁,喝到半醉半醒之間,不敢說的話也說出來了,不想吐的苦衷也吐出來了,所以不是酒能消愁,是酒能促人以詩文排遣愁懷。酒又是一道護身符,醉中之語不可當真,偶有失言也不能怪罪。處於亂世的文人名士,目光比一般人銳利,看得到便難免要說,只有以酒來麻醉自己,即使說出來也可多一層遮掩,何況即使不說,不欲與世人爭,當朝者也不放過他,那就只有整天喝得醉醺醺以免纏擾了。

  陶淵明作詩不多,幾近半數與酒有關,可見酒與詩人生活、創作關係之密切。這固然帶來主題、詩意及用詞重複雷同的毛病,但也見出一生不得志、愁情難遣的詩人是多麼的離不開酒。

  無酒不能盡歡,無酒不能消憂,酒漸漸成了詩人的寄託,使他忘記一生不順,命乖運蹇,使他浮想聯翩,寄心于古聖先賢,遁跡於遠古時代,使他有時也萌動壯心,追慕烈士。飲酒也使他安于田園,脫離紛亂塵世,使他能夠放其言,吐其意,縱心任情,無所顧慮。《飲酒二十首》,作於似醉非醉之中,盡露酒中隱士之心跡,一展酒中隱士的風采。

  《飲酒》之一雲:

  「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
  邵生瓜田中,寧似東陵時!
  寒暑有代謝,人道每如茲。
  達人解其會,逝將不復疑。
  忽與一觴酒,日夕歡相持。」

  邵生指秦時東陵侯邵平,秦亡後,淪為布衣,非常窮困,在長安城東種瓜為生。他種的瓜味道很美,被人稱為「東陵瓜」。詩人舉這個例子,說明人生衰榮無定,互相轉化,達觀的人懂得這個道理,貧窮時也能安恬。

  《飲酒》之二雲:

  「積善雲有報,夷叔在西山。
  善惡苛不應,何事空立言!
  九十行帶索,饑寒況當年。
  不賴固窮節,百世當誰傳?」

  伯夷、叔齊這樣的大善人餓死在首陽山,春秋隱士榮啟期愈老愈窮,詩人聯想到自己越來越落魄,悲憤地指出「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只是空言。他們名傳後世是因為有「君子固窮」的骨氣。詩人不指望善有善報,只希望像他們一樣保持節操,並從他們身上找到了安於窮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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