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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此時,詩人心中已生出隱憂,只怕這種雖苦仍安的生活也難以長久。而他的擔憂,無論從時世來說,還是從自身條件、家庭境況來說,都不是多餘的。

  詩人移居南村之後,位近潯陽城,不再是荒僻、人跡罕至的氣象,交遊也就多起來。這也是他移居的一個重要目的。如其《移居二首》,言:「昔欲居南村,非為蔔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得夕。」不是南村宅地風水好,而是有心的樸素的人。如殷景仁、龐遵、顏延之等可以經常往來。詩人並非像人們想像的隱士那麼好靜甘寂,而是常常苦於沒有「鄰曲時時來,撫言談古昔」,沒有知交與他「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南村是一個大村落,詩人與眾多鄰里打成一片,「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農務各自歸,閒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文人最怕的是寂寞。寂寞則生愁心,則生亂緒,陶淵明喜歡熱鬧、喜歡交遊,免為這些無所寄放無以排遣的心緒所困。他詩人的氣質、言談又為鄰里所喜愛。因此他們能如此投合、融洽相處,讓詩人感到莫大的歡慰。

  詩人與當地官吏過往甚密。由《酬丁柴桑》一詩可見,他從這種交往中亦得到一絲樂趣。當然,這些官吏都不是昏官汙吏。丁氏為柴桑令,從善如流,秉公辦事,惠及一縣,所以詩人才樂於和他往來,「放歡一遇,既醉還休」。

  殷景仁是詩人的好友之一。他先做晉安南府長史,居住潯陽,與詩人彼此相投,後任劉裕太尉參軍,移家東下。詩人作《與殷晉安別》一詩送他,深深懷戀二人的交誼,憶起昔日一見相投、暢談同遊的情景:「遊好非久長,一遏盡殷勤;信宿酬清話,益複知為親。去歲家南裡,薄作少時鄰。負杖肆遊從,淹留忘宵晨」。充滿依依之情,同時也不無遺憾地說,彼此仕和隱的道路不同,分手勢在必然:「語默自殊勢,亦知當乖分;未謂事已及,只言在茲春」。想到從此好友再難相見:「飄飄西南風,悠悠東去雲,山川千裡外,言笑難為因。」詩人不由自傷:「良才不隱世,江湖多貧賤。」優秀的人才不會隱居,只有自己這樣寡陋貧賤的人才淪落江湖。希望以後他有機會還來看望自己:「脫有經過便,念來有故人」。

  詩人在和友人的交談、唱和中,常常探討一些人生哲理。《五月旦作和戴主簿》是詩人對生和死主題的繼續思考。「既來孰不去,人理固有終。」表明生死乃自然之道。「居常待其盡,曲肱豈傷沖。遷化或夷險,肆去無隆。即事如已高,何必昇華嵩!」過著清貧的生活,也有樂在其中,無論人生道路平坦或坎坷,只要縱心任情也就無所謂高下、貧賤了。幸福是一種感覺,沒有客觀的標準。縱心任情,自覺如意,這就是一種幸福。如果能對現實諸事達到這種超脫的認識,又何必要升天成仙呢?

  世事對人生的影響,歸根結底是通過人的心靈,通過主體精神轉化為行為方式,其結果最後又歸於人的心理積澱,即人的處世姿態與心情。陶淵明對生死、窮通、貧賤的認識未必放之四海而皆準,但他能達到這種適於自己的認識,也就能夠安然於自己的處境,以不變應萬變的心境,在天災人禍莫測、通達乖蹇難知的人生旅程中踏踏實實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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