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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遇火之後,經過詩人全家半年多的整治,陶淵明漸漸恢復了往昔的生活,依然平靜,依然清貧。如第二年(409年)作的《和劉柴桑》一詩所言:「茅茨已就治,新疇複應佘。谷風轉淒薄,春醪解饑劬。」

  劉柴桑即劉程之,字仲思,彭城人。雅號曰遺民。曾為柴桑縣令,後辭官隱居廬山。由《和劉柴桑》中「山澤久見招,胡事乃躊躇」二句看,似是陶淵明失火後劉遺民曾相邀他去廬山隱居,而詩人「直為親舊故,未忍言索居」婉言謝絕,並告訴他自己一切當好,住宅業已修整,又該開墾新田了。並表白了「耕織稱其用,過此奚所須?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的淡泊心情。

  劉遺民隱居之處西林與上京不遠,陶淵明有時去訪劉,二人都是辭官歸隱,有相投處。蕭統《陶淵明傳》載:「時周續之入廬山,事釋慧遠,彭城劉遺民亦遁跡匡山(廬山),淵明又不應徵命,謂之潯陽三隱。」周續之投到高僧名下,隱得似乎徹底,劉遺民離群索居廬山,也算得上高士,只有陶淵明隱在家中,忙於農事,相形見俗,但陶淵明不著意求隱,不標榜其特立獨行,如《飲酒》詩雲:「結廬在人境,心遠地自偏」,不離開親朋故友,所以隱得真實,相反,周、劉則有沽名釣譽之嫌。淵明說:「百年之後,身、名都會化為烏有。」功名之想已絕,隱者的虛名更非所圖,只要安居田園,「棲棲世中事,歲月共相疏」,隨著歲月的推移,自己遠離了世事,世事也就遠離了自己。

  同年秋,陶淵明又作《酬劉柴桑》,由「新葵鬱北牖,嘉辛養南畸」兩句可見,詩人這年小有收成,於是打算出遊,及時行樂:「今我不為樂,知有來歲不(同否)?命室攜童弱,良日登遠遊。」勞逸結合,能吃苦,也善取樂,攜妻兒出遊,詩人的情趣,畢竟高於一般農人。

  及時行樂是中國文人心態的另一方面。一般的規律是:初涉世道時雄心勃勃,揚言要大濟天下;幾番挫折,銳氣磨落後就鼓吹及時行樂;得志時想有所作為,失意時就放浪形骸。總的來說這兩種心理是交織在文人心中的,只是各有占上風的時候。陶淵明的及時行樂是感於來日無多又別無所圖,所以要好好感受人生,更多地體驗生之意趣,這是人之常情,詩人之雅趣,無可厚非。

  這種及時行樂的思想在其《己酉歲九月九日》一詩也流露出來:「靡靡秋已夕,淒淒風露交。蔓草不復榮,園木空自凋。清氣澄餘滓,杳然天界高。哀蟬無留響,叢雁鳴雲霄。」一系列蕭瑟淒涼的秋景,引發詩人心中的傷逝感慨:「萬物相尋異,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

  人生勞苦,不知究竟何求,人終有一死,詩人深深焦急。生之困惑,死之困惑,都是人心中永遠解不開的結。千年以後的事不是人能知曉的,不如及時行樂。詩人找不到生死的答案,理不清悲秋的思緒,只有忘情於一杯濁酒,方始稱心,自得其樂。

  義熙六年(410年),陶淵明一家由上京遷往南村。頭年四月,劉裕即出兵北伐南燕,這年二月,劉裕攻下南燕都城廣固,生擒燕主慕容超,南燕亡。

  當劉裕北伐南燕節節勝利的時候,盧循率十萬農民起義軍從廣州向北推進,兵鋒直指建康。三月,義軍進攻豫章,江州刺史何無忌戰死。義軍進據潯陽。四月,劉裕匆忙趕回建康。五月,起義軍在桑州(今江西九江市西)大敗官軍,劉毅狼狽逃走。七月,盧循攻建康不下,退守潯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戰火燒到了陶淵明的家鄉,陶淵明的生活與其他百姓一樣受到了影響。這年九月,詩人才下田收割早稻。戰亂紛至,芸芸眾生無論是官員百姓都難保旦夕禍福,詩人更加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更加珍惜與世無爭、自食其力的田園生活。《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一詩寫道:「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經營農事是為衣食自安,點明了一個樸素的真理。這比那些宣稱躬耕是為了保守氣節,實際卻在觀望時事、企待投機的隱者要真誠得多。

  「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
  晨出肆微勤,日入負來還。
  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
  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

  詩人筆下反映出了農民的希望、喜悅,也反映出了詩人的疾苦。不是他們不覺得苦,只是沒有辦法擺脫。可見詩人並非甘於躬耕之苦,只是無可奈何。「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幹。」

  四體雖然勞累,但也許可以避免禍患,江州刺史何無忌不就橫禍臨頭了麼?與其無意義地死去,不如以苦為樂地活著。「盥濯息簷下,豐酒散襟顏。」收工之後洗洗手腳、喝點酒,也開心得很哪。「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歎。」值此亂世,能長此以往下去就不錯了,哪裡還會引以為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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