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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三仕劉裕

  元興三年(404年),政局發生很大變化。桓玄入建康篡帝位以後,非常殘酷專橫,作威作福,引起下面許多臣子的反對。二月,建武將軍下邱太守劉裕聯合文武官吏中反對桓玄的各方面的力量,從京口(今江蘇鎮江)起兵討伐桓玄。三月,劉裕兵進建康,桓玄敗走,從江州把晉安帝挾持到江陵。劉裕入建康後,被文武臣僚推為鎮軍將軍,都督八州軍事,徐州刺史,統帥各方面軍力繼續討伐桓玄。四月,劉裕諸將大破桓玄軍於湓,進駐潯陽,劉敬宣因破桓歆有功,遷建威將軍、江州刺史。不久,桓玄被殺,劉裕起兵成功,以鎮軍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領南徐和南青二州刺史,坐鎮京口。

  此時的陶淵明,在經歷一年躬耕生活後,日感艱難與悲觀,經常借酒消愁。由《連雨獨飲》一詩,可以想像連日陰雨使詩人更加愁悶,獨飲消愁愁更愁。

  他由人的關於飲酒可以成仙的說法,想到人終於不免一死的自然法則,無須為短促一生中的成敗而傷感。

  「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世間有松喬,於今定何間?」人生自古誰無死?古代傳說中的仙人赤松子和王子喬都不知何處去了,「故老贈餘酒,乃言飲得仙;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年紀大的人說飲酒可以成仙,初飲果然忘記了許多煩惱,連飲就把天的存在也忘記了。「雲鶴有奇翼,八表須臾還;自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仙鶴在天地間任意往來,詩人奮鬥四十年卻仍然不得施展。「形骸久已化,心在複何言?」

  人的軀殼都要化為塵土了,不甘平庸的心雖還未死,當此時世,又還能說些什麼呢?作者年已不惑,卻無所做為,反而為生計而苦,他怎麼能不產生生死無常、一切皆空的淒涼感?但這也正表現出,詩人仍然心有不甘。

  這期間所作的《停雲》、《時運》、《榮木》及《和胡西曹示顧賊曹》詩,同樣表達了老之將至而壯心未已、滿腹惆悵和百無聊賴的心情。

  《停雲》自序說是思親友之作。「停雲,思親友也。湛新(酉翟),園列初榮,願言不從,歎息滿襟。」

  新酒釀好,園中花開,卻沒有友人對酒談心,詩人的心如同凝積不散的雲,只有深深歎息,以詩來排遣鬱積的情懷。「靄靄停雲,濛濛時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靜寄東軒,春醪獨撫。良朋悠邈,搔首延佇。」

  「平路伊阻」,虛指友人因道路阻塞而不能來到,實指世道艱難,心志難遂,知音難求,只有靜坐東窗之下,搔首獨飲。「停雲靄靄,時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陸成江。有酒有酒,閑飲東窗。願言懷人,舟車靡從。」此節與首節頭四句反復,但略有變動,深得《詩經》四言詩一唱三歎之妙。有酒呀有酒,可是沒有酒邊知音,詩人的心情似要爆發,但終於平息在詠歎聲中。「東園之樹,枝條載榮。竟用新好,以怡餘情。

  人亦有言,日月於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花開得如此爛漫,對苦惱人來說卻只是平添愁情,滿腹心事,與誰促膝而談?「翩翩飛鳥,息我庭柯。斂翮閑止,好聲相和。豈無他人,念子實多。願言不獲,抱恨如何!」飛鳥尚有好語相和,人卻不得不忍受寂寞,詩人如何能不抱恨?

  《時運》一詩據作者自序說是暮春記遊之作。身上穿著春裝,在和煦的春光裡,以影為伴,獨自出遊。

  內心交織著歡樂與感慨的複雜情緒。對比《論語·先進》篇中所載,孔子問學生們的志向,曾子回答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大加讚賞。詩人追慕古人的志趣,然而,他卻是「偶影獨遊」,怎麼能不「欣慨交心」?「童冠齊業,閑詠以舊」,多麼富有詩情畫意,「我愛其靜,寤寐交揮」,晝思夢想古人恬靜的風度,但是官場失意,生計艱難,知交遠絕,時運不濟,「但恨殊世,邈不可追」,詩人只有空望興歎了。

  詩人落泊至此,假如沒有時來運轉的機會,也就會這樣自憐自慰地了此殘生了。時事的變化,劉裕的興起,使詩人看到了一線轉機。雖然結果表明這仍然是一場空,但當時形勢不明,詩人又在窮途末路之中,所以雖然不敢奢望,還是三度出仕,投身劉裕幕下。

  劉裕這個人,固然不如三國時的劉備那麼有名,但從他後來建立劉宋王朝的業績看,也不愧為亂世之雄。只是劉備代表漢家正統,而劉裕則是篡國奸雄,所以史家對他沒有好評。而陶淵明的仕裕,也就容易被人視為立場不堅定,與其被史家認定的貞潔品行不符,讓後世深為迷惑,如不貶責,就要極力為他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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