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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奔仕途

  太元二十一年(396年)至隆安四年(399年)間,陶淵明的次子俟、三子份、四子佚先後出生。

  這一段政局依然動盪不已,396年孝武帝死,其子司馬德宗繼位,是為晉安帝。安帝年幼無知,司馬道子以太傅攝政,引王國寶為心腹,使之參予朝政,從而激化了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397年,南兗州刺史、北府兵首領王恭,以討伐王國寶為名在京口起兵;荊州刺史殷仲堪起兵響應。司馬道子被迫殺王國寶,請求王恭退兵。398年,王恭再次舉兵,荊州刺史殷仲堪、雍州刺史楊延期、廣州刺史桓玄起兵響應,沿江東下,會攻建康。北府兵前鋒劉牢之倒戈反擊王恭,王恭兵敗身死,劉牢之伐王恭統率北府兵。桓玄、殷仲堪退至洵陽,共推桓玄為反晉聯盟的盟主,桓玄自任為江州刺史。399年,桓玄火並殷仲堪、楊延期,佔據長江上游,東晉政府被迫任命桓玄為都督荊、江、襄、雍、秦、梁、益、寧八州軍事,荊、江二州刺史。司馬道子昏醉多病,其子司馬元顯掌握中央實權。元顯鑒於桓玄的威脅和北府兵的難以控制,想建立一支自己指揮的新軍,於是強征兵役,導致孫恩起義。十月,義軍攻下上虞,人數很快發展到數萬。

  就在桓玄兼任荊州刺史的這一年,三十六歲的陶淵明再度出仕,在江陵桓玄幕府任職。

  千餘年來,論陶家對陶淵明的仕玄評價爭議甚多。

  從詩人崇尚儒家名節的角度說,桓玄這麼一個利用王室與士族間矛盾,不斷擴張自己勢力的野心家,陶淵明對他應該是不以為然的。

  所以,歷代論陶家多以為仕玄是陶淵明一生之斑點。顏延之《陶征士誄》中對此事以「初辭州府之命」

  一言帶過,繞過要害,宋吳仁傑《陶靖節先生年譜》則「力辯先生未嘗參仕桓玄。」

  南宋的葉夢指出:「蓋潯陽上流用武之地,玄與裕所由交戰出入往來者也,淵明知自足以全節而傷生,故迫之仕則仕,不以輕犯其鋒;棄之歸則歸,不以終屈其已。」這種解釋,應當說比較合理。歷代易朝之際,但凡稍有名望的人,往往被新朝徵用,以穩定人心,鞏固新政權。而亦常有志節堅貞或迂腐不堪者堅決不肯合作,惹來殺身之禍。桓玄取東晉而代之的野心已久,陶淵明這樣頗有才華的人他必然要想方設法收羅門下,而陶淵明沒必要「犯其鋒」,觸怒這些說變臉就變臉的軍閥。況軍閥混戰,民不聊生,人人自危,仕于桓玄幕府,不失為一條苟且偷生之道,無可厚非。強求每一個人都為名節去死,實在是不通情理。

  人人有求生本能,只要不傷天害理,不禍及他人,危害國家民族利益,沒有什麼不光彩的。

  至於陶淵明此番出仕,是否還有假群雄紛爭之機有所圖謀的念頭,已不可考。假如有,也可以理解。

  當時時局混亂,陶淵明這麼一個讀書人,也辨不清形勢,不可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踏上這條道路。不論他後來文名多麼顯赫,在當時他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微小的一個,常常是身不由己。看到這一點,就不會把他出仕的原因探究得那麼複雜。人首先是為生存而生存,不是為功名利祿,更不是名節道義,如果先認定了他是一個偉人,強加今天的理想和立場於他,就不能正確理解他的一生。他自己經常承認他是因為家貧而出仕的,這種目的似乎太不高尚,太無可誇可羨之處,但這比大濟蒼生更來得真實。人的社會理想起源於個人理想,首先是為了自身,才推己及人,因為個人需要清明世道,所以才想為清明世道的實現而努力,因為自己需要救濟,才想到要大濟天下。

  這是個人心願的一種變相表達與滿足。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是因為自己亦乃一介寒士,才發出呼籲,他也是承大庇者之一。龔自珍「我願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是由自己心願出發,渴望有晉身之路,才希望天公不拘一格。如果認定人只有先天下之憂而憂之心才偉大,認定了兼濟天下的無條件的高尚,一味高歌「人民性」而忽視個人的心願,就會曲解一個人的所作所為所思。陶淵明就是為了一飯一食而出仕又有什麼可非議的呢?他後來的不肯為五斗米折腰向小人,只是心氣高傲,而且厭官已久,不必上升到氣節堅貞的高度。況且,此番仕玄,他也許還是受尊重的,所以雖然多有不快、不適,還不到忍無可忍的地步。

  不論陶淵明仕玄的動因如何,他心情的不快是顯而易見的,他的志向不是做一個小吏,文人的閒散性格也不適合於為雜務奔波,在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周旋。他這個時期的心境,從《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于規林二首》和《辛醜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塗口》這三首詩中得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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