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陶淵明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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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宦世家 在講究門庭家世的東晉,吹噓自己氏族傳統的高貴是製造輿論、抬高身價的妙法,甚至可以藉此博取功名,所以誇宗耀祖一時成為風尚。陶淵明也未能免俗,在《命子》一詩中,他將家譜上續唐堯、虞舜,將西周司徒陶叔、漢右司馬陶舍、丞相陶青都納入本門。這種追溯遠祖的做法在今天看來似乎十分可笑,但也不難理解,除了東晉高度重視家譜學的時尚影響,古往今來,我們每一個人,又何嘗不希望自己是出身高門,祖宗有德,因而倍增豪情與信心呢?尤其那些不甘平庸的人,總想為自己找到一些不凡的預兆、暗示及天命,不凡的先世就是對自己前程的一種預兆,一種暗示,一種因果輪回的天命。雖然這只是一種心理上的自慰,可它對於促人上進,不甘沉淪無疑是有良好影響的,一個看重自己、有所追求的人,必然崇拜祖先,正如一個自尊自強的民族必然看重自己的歷史與傳統一樣。無獨有偶,屈原在《離騷》中也盡情地誇耀自己出身的不凡:「帝高陽之苗裔兮,聯皇考曰伯庸。」熱愛祖先,實際上是一種自珍自愛的表現。 所以屈原、陶淵明都能夠出污泥而不染,特立獨行於世。另外,《命子》一詩是陶淵明初得長子儼時所作,歷數陶門功德,正是為了抒發自己救世濟世、建功立業的理想,也是慨歎自己早生華髮,一事無成,希望兒子將來成才,完成父志。 誇宗耀祖既是一種自我激勵也是一種自我安慰,是信心不足時的尋求補償,是自怨自憐的變形表達。 這亦如一個民族,在落後于其他民族時,只有以緬懷光榮歷史來自勵自慰,而蓬勃上進的人,是不會說「老子先前比你闊」的,陶淵明的述祖,既有不甘沉淪的一面,也有消極無奈的一面,他後來的無功而退,從潔身自好這點來說是值得讚賞的,從「靈台無計逃神矢」,放棄與命運的抗爭這點來說則僅是值得同情和嘆惜的。 陶淵明的曾祖父陶侃,字士行,本鄱陽人,後徙家廬江之潯陽。侃出身孤貧,以軍功而達顯貴,官至八州都督,封長沙郡公。 陶侃澤被一方,家境也豪富一時,「滕妾數十,家僮千餘,珍奇寶貨富於天府。」應當說,曾祖的政績、政聲與其家室的昌盛、顯赫,都是讓陶淵明追慕的,這是與他一生數次出仕互相關聯、不可或缺的兩種因由。 陶侃亡故後,其子嗣或因罪被誅,或自殘而歿,衰敗相繼,家境急劇淪落。陶淵明祖父陶茂雖也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太守,但沒有什麼事蹟流傳下來,既然陶淵明說他是「直方二台」,以梗直方正聞名,必定在官場上混不圓轉。陶淵明父親陶逸,是否做過安城太守今尚存疑,陶淵明贊他為官不喜,去職不怒,似可看出陶逸更是不得志,不喜不怒與其說是天然心性,不如說是自我安慰、自我支撐的一種姿態。陶淵明對陶侃以上的先祖都具體提到職位,談起他父親時卻非常空泛,估計是其父職位卑微,恥於言及。加之陶逸去世很早,到陶淵明一代,敗落困窘之狀可想而知。 陶淵明無親兄弟,只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振興門庭,延續香火,扶老攜幼的職責系於一身,這遠比大濟蒼生的逸志要來得實在,要留得長久。陶淵明遲遲不仕與家事牽累不無關係,二十九歲後數番出仕,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在有所作為的同時能夠養家糊口、重振門庭。 陶門承陶侃爵位的嫡系子孫最初是其子夏,後經侄陶弘、弘子綽之,傳至綽之子延壽。延壽曾隨劉裕征討後燕慕容超。延壽過潯陽祭祀陶氏宗祠時,陶淵明與其相會,作《贈長沙公》詩賦別,讚美陶延壽不辱門庭、無愧祖先的同時充分表露出他對長沙公的企羨以及自愧自憐。傷感第一代長沙公的威名與盛德在自己身上難以再現。 陶淵明的外祖父孟嘉,曾被都督六州諸軍事並領江、荊、豫三州剌史庾亮保舉為儒官「勸學從事」,又作為征西大將軍的長史。孟嘉的妻子,是陶侃的第十個女兒。他的溫雅平和,飄逸瀟灑,對陶淵明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陶淵明除同父異母妹妹外,還有兩個叔伯兄弟:仲德、敬遠,都無所作為。綜括地說,陶淵明出身于一度輝煌而急劇敗落的官宦世家。他一面想要恢復先祖的光榮,一面又感到時運不濟,力不從心,一面厭棄官場的紛亂蕪雜,一面又忘懷不了曾經有過的繁華。 所以他才在進退出隱之間有如此多的猶豫,如此多的反復。最後他終於不能從仕途上看到光明前景,這才決然離去,留下無窮感慨,無窮悵惘,而終於覓得了恬靜心境,創造了另一種繁華,那種不會被時代淹沒、不會隨時光飛逝的繁華——文學上的卓絕成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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