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鐵齒銅牙紀曉嵐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別想,直說!」

  和珅一笑:「他比我才學高,我比他本事大;我比他壞,他比我快,鬥口舌,我常吃虧,做起事來麼……」

  卿憐接了一句:「他占不了絲毫便宜。」和珅挑起大拇指道:「蘇姑娘慧眼,慧眼!」

  「和大人的來意,我已明白了。」卿憐說。

  「但我還要表白一番,剛才說了,我和珅還殘存那麼一丁點真心,當然也已經不明不白了。我真想保住這一丁點,在外頭滾了一身泥,回家來能有個人說說過心的體己話,洗洗身上的臭泥巴!如果說和珅我貪戀美色,用不著費這麼大勁兒,所求一紅顏知己而已,我知道,壓倒千百個大男人,容易,取得一個真女人的心,難!」

  卿憐又笑了。和珅看著她說:「當然,蘇姑娘願更進一步,我和珅更是求之不得;不情願,決不強求!」

  蘇卿憐起身至窗前,推開窗,外面一片漆黑,寂無人聲,卿憐回頭說:「小女子我退下也沒什麼選擇餘地的,先求和大入一件事,行不行?」

  「行,只要不謀逆,我和珅一定辦到。」和珅說。

  卿憐一指窗外,說:「你看,家父內宅裡眷屬、姬妾、丫鬢、僕婦,一百多人,他們都犯了什麼罪?」

  「按理說,是無罪,按律例,要分發邊遠處給披甲之人為奴。」和珅說。

  卿憐說:「雖靜夜無聲,有些人,輾轉難眠,更多的人總算入夢,都夢些什麼呢?」

  「讓他們分財遣散,各歸故里,這我能辦到。」和珅明白了蘇卿憐的意思,卿憐說:「和大人,你這是做好事了。」

  和珅笑了起來,但很快而轉為苦相,說:「有部新刊刻的《聊齋志異》蘇姑娘看過嗎?」

  卿憐點點頭。

  和珅說:「開章第一篇《考城隍》,閻羅王門前一聯,道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這比人間律令境界高多了,直指人心。何況善惡本就難分,我算做什麼好事!『有心為善』,閻王爺不會獎賞我。更何況,遣散回鄉就是福?發往邊疆就是禍,難說呢!」

  卿憐說:「何大人高見,卿憐不能不佩服。」

  和珅歎道:「謝姑娘垂愛。我和珅呢,將來不知落個什麼下場。死了,肯定下十八層地獄,到時候再說吧!」

  和珅大笑起來,但內心十分複雜。卿憐對和珅不無欽佩,和珅上前欲摟蘇卿憐。

  這時,外面傳來紀昀的聲音:「和中堂真是勤勉過人,寅夜還要問案嗎?」話音一落,紀昀走了進來。

  和珅驚叫道:「紀昀,你怎麼來了?」

  紀昀說:「皇上不是讓你我二人監審嗎,和大人如此不遺餘力,紀某自然不甘落後。放心不下,夜不能寐,來看看有沒有那假公濟私落井下石的。」

  和珅惱怒地說:「好,你看吧。蘇姑娘,後會有期。」

  和珅一甩手走了出去。

  紀昀對卿憐說:「蘇姑娘,令尊之事,已是人力難為。你就算費盡心機,也只是飛蛾投火。姑娘年紀尚輕,來日方長,我勸姑娘好自尊重,莫要自尋短見。」

  「多謝紀大人提醒,小女子為救父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蘇卿憐說。

  「蘇姑娘真女丈夫也!紀某真是佩服,紀某今日寅夜打擾,一是姑娘家中遇難,安慰幾句,以寬姑娘之懸心;二是登門感謝,感謝姑娘,遠在千里之外的救命之恩。」紀昀說。

  蘇卿憐關心地看著紀昀問:「這麼說紀大人在蘭州遇險了?」

  「差點丟了性命!」紀昀說。

  「是何人所為?為何對紀大人下此毒手呢?」蘇卿憐問。

  紀昀說:「是該為之人所為,是借刀殺人滅口。」

  蘇卿憐問紀昀是否得罪什麼人了。紀昀說:「是啊,所幸的是,落在了一位與蘇姑娘肝膽相照的義士之手。」

  蘇卿憐一驚,問:「這位義士尊姓大名?」

  紀某沒問,義士也沒說。紀昀說著掏出荷包,對蘇姑娘說:「有人要出一百萬兩銀子,買紀某的人頭,可那位義士見姑娘這個荷包,如同見了恩人,又聽紀某說,蘇姑娘是紀某的知己,當即認紀某做朋友,放紀某走路了。」

  蘇卿憐深情地說:「那定是方雲風壯士了!他行快仗義,殺富濟貧,在甘肅是大名鼎鼎的英雄。他曾經救過我奶娘一家的性命。」

  紀昀說:「他說你把他從牢房中救出,就是從這個荷包中拿出你父親的手諭。」

  蘇卿憐笑了起來這:「那是我騙牢頭的!什麼家父的手諭,假的。是我摹仿家父的筆跡寫的,那牢頭哪能分出真偽,當然日後也不敢說出真相,只是說他越獄跑了。」

  「姑娘真是冰雪聰明,讓紀某佩服。」紀昀說著又拿出玉扳指,交給蘇卿憐道:「蘇姑娘,這是你說的那位方壯士讓我交給你的,他說見物如見人。」

  蘇卿憐接過扳指,傷感地說:「這是我奶娘送給他的,我這裡謝謝紀大人了。」

  「哪裡哪裡,言謝的人是我。」紀昀說。

  蘇卿憐問:「請問紀大人,方義士見了紀大人沒考考紀大人的學問嗎?

  紀昀笑了笑:「紀某做了兩首詩。」

  「可否說給小女子聽聽。」蘇卿憐說。

  「當然,大漠茫茫野山村,綠林豪客問出身,」紀昀正要說下去,蘇卿憐接下來道:「他時不用相回避,世上無人不識君。」

  紀昀心中暗自吃驚,但卻說:「還有一首,無情恰似總多情……」蘇卿憐立即接口道:「與君相識笑不成,蠟燭有心惜夜短,替人淚流到天明。」

  紀昀叫了起來:「姑娘真是方家呀!什麼都瞞不過姑娘的眼睛!」

  蘇卿憐說;「不是小女子聰明,是小女子讀過先生的詩集,通背下來了!」

  「好記性!」紀昀贊道。

  蘇卿憐遞過荷包,說:「是先生的學問讓小女子佩服之至呀!先生小女子相求于先生,如先生不嫌棄,荷包還請先生收下,以備當用之時而用。」

  「紀某求之不得呀!」紀昀接過來,在手中把著荷包,說:「要不是它,就沒有今日相見了!」

  蘇卿憐問:「先生為什麼不打開荷包看看?」

  「荷包視為姑娘的心,紀某敢輕易打開嗎?」聽紀昀這麼一說,蘇卿憐羞紅了臉,哭泣起來。紀昀不覺眼睛也湧出了淚,忙站起來,說聲:「姑娘,紀某就此告辭了。」就走了出去。

  門外紀昀朝士兵們說:「這女子是王亶望至親,為防串供,須得有我、和中堂、陳總督三人同時在場,方可有人入內。」

  衛兵們答道:「喳!」

  行在大廳內,眾大臣在為監糧案結案請旨。雖是白日,禦案點雙燭,兩旁案卷桌也點燭。

  乾隆著青色素服,沒掛朝珠。紀昀、和珅、陳輝祖也是青色朝服,不掛朝珠,只見廳內一片肅殺之氣。

  乾隆肅客端坐,問:「還有什麼要說呢?」

  紀昀急忙說:「有。臣與和珅、陳輝祖會審王亶望、王廷贊,在鐵證面前又供認;當時監糧之議請旨,皇上尚未下旨批准,王亶望即已暗自實行,實屬膽大包天。又,監糧起始,未收過一石糧食,全為折成銀兩,並加收公費四兩,雜費一兩,即每名監生交納五十五兩白銀。而王廷贊接任布政使後,再加收雜費一兩,升至五十六兩。」

  乾隆憤怒地哼了一聲。

  紀昀接著說:「歷年甘肅所報災情,全是捏造。事先,各道、府、縣首官,會集布政使司衙門,王亶望將各地災情程度分配好,即是說,每年之初,他定出各地災情輕重,並不等各地調查上報,即行分配監糧銀子到各地,而且從不勘驗監督。故,也從未有此銀購糧放賑者。二十六州縣申請建倉、儲運,國庫撥款計二十萬兩,全部吞沒,未見一磚一瓦。」

  乾隆怒斥道:「可惡之極!取四名首犯黃冊!」

  有侍衛由卷案取四黃卷,奉於禦案。乾隆取珠筆,嚴肅地說:「這麼大的案子,前所未有,聞所未聞哪!這裡雖是行在,朕仍按娥勤殿勾決之例,點燭、素服。殺人是大事,必須莊嚴鄭重。」

  乾隆取出黃卷,說:「原總督勒爾謹有失察之過,責令自裁!」乾隆用珠筆勾卷,又取出餘冊道:「原甘肅巡撫王亶望、蘭州知府蔣全迪,斬,立決!王廷贊麼……朕雖許其不死,但所供不盡不實,又擅自加收雜費,咎由自取,斬,立決!」乾隆圈點之後,對侍衛說:「取下邊的來。」

  侍衛又取一迭黃卷交給乾隆。

  紀昀在一旁說:「以下是侵吞二萬兩以上以及贓銀雖不足二萬,卻有貪污建倉銀事的,共計二十二人。」

  乾隆連名字都不看,提珠筆一路狂勾,卷冊隨手人於案下,怒吼著說:「斬,立決!」

  侍衛蹲地揀拾黃冊。

  和珅跪下,叩首,說:「敬請皇上三思,全活其中一二。」

  乾隆臉上帶著溫怒,不語,看著和珅。陳輝祖也跪下。陳輝祖說:「敬請皇上,法外開恩。」

  乾隆仍不語,和珅、陳輝祖再行跪叩,二人一同說:「請皇上開恩。」

  乾隆看著紀昀,讓他拿主意,紀昀說:「臣的意思,人情可看,天理難容。」

  「就依你說,將此二十二人斬立決。來人……」乾隆說。

  「陛下且慢,犯官尚未完結,以下還有貪污一萬兩者三十七人。」紀昀說。

  乾隆一聽,頓時躊躇起來:「還有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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