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鐵齒銅牙紀曉嵐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紀昀說:「這三十七人以下還有貪污五千兩以上者八十二人。」

  乾隆沉思著,面對這麼多貪官,一時下不了狠心。紀昀生怕乾隆受和珅左右,說:「皇上,甘肅百姓饑寒交迫,全因此等貪官魚肉鄉里,若不誅殺,實在難平民憤。」

  和珅說:「陛下,紀昀所言大謬,這些官吏平日多有苦勞,只是一時糊塗,區區五千兩銀子,便要他們一命,實在不公。」

  紀昀指著和珅說:「和大人好大的口氣,區區五幹兩?你知道五千兩在甘肅可做何用?可令全村百姓豐衣足食,可買黃花閨女數十人。和大人,難道這些百姓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嗎?」

  乾隆心煩意亂地說:「你們別吵了,讓朕考慮片刻。」

  乾隆思索片刻,收起筆來。和珅面有得意之色。

  乾隆吩咐侍衛撤燭。紀昀見此狀,懇切地說:「皇上!難道皇上要任憑這些贓官逍遙法外嗎?」

  乾隆道:「朕想過了,應該如此定案擬罪:「將所有犯官分為兩萬兩、一萬兩、一千兩三級,兩萬兩以上者斬,兩萬兩以下者給其自新機會,你們意下如何?」

  和珅、陳輝祖急忙說:「皇上英明。」

  乾隆看著紀昀問:「你為何閉口不語?」

  紀昀說:「此議,臣不敢苟同。按我大清律法,貪污一千兩以上者處死。擬議分為三等,顯然是劃定界限,不可全殺,使吞舟之魚漏網,令不法之貪官污吏,心存僥倖,繼續為非作歹!」

  乾隆退一步說:「那好。擬旨:貪污一萬兩以上的,斬監候。九千兩以下之尤,發黑龍江充當苦差,遇赦不釋,其子不准應考出仕。」然後問紀昀:「全判了,你可同意?」

  「聖命裁決,臣不敢異議。臣只是可歎。」紀昀說。

  乾隆問:「可歎什麼?」

  紀昀說:「臣見過刑部檔案,皇上初政五年,步軍統領鄂善因貪污一千兩立即處死,與如今這些人相比,鄂善是不是死得屈呀?」

  乾隆怒喝道:「住口!」

  和珅、陳輝祖一齊竄上,叫道:「大膽!犯上!」

  紀昀跪倒在地,乾隆一見,反而冷靜下來,對和珅、陳輝祖說:「你們先出去。」

  二人躬身退出,相視而暗笑。

  大廳中,乾隆緩和了口氣對紀昀說:「你起來吧。」

  紀昀起身侍立,過了一會兒,乾隆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有些苦澀,他說:「你恨貪官,恨不能一次把這百多狗官都殺掉是吧?」

  紀昀說:「臣以為,不如此,不足以震懾天下貪官之黑心!」

  「朕只要珠筆一句,都得死。多容易呀!震懾天下貪官?你也不想想,這次甘肅道府以上,一掃而光,總得有人補缺吧?朕能保證,還是你能保證,新去的就沒有見利而不懼死的貪心之徒呢?宰了的,是肥鴨子,新去的,可都是空肚鴨子啊!他們靠什麼養肥自己呢,還不是食民而肥嗎?換這麼一群餓鬼去,于國於民,就准是好事麼?」乾隆看著紀昀,紀昀似乎悟到了什麼,不再言語了。

  乾隆手指卷宗說:「這裡面,有不少州縣官,朕何嘗不痛恨他們!但他們在王亶望手下,仰人鼻息,不敢不從,進而一體分肥,觸犯刑律。這些人,法不可免,多少還算情有可原吧?如今罪分三等,朕以為,和珅考慮的比你周全些。」

  紀昀點著頭說:「皇上教訓的是,臣謹記在心。臣擔心此例一開,後果堪憂,貪上一萬兩萬,不當回事了。」

  乾隆歎道:「時世不同啦!朕禦極四十餘年,秉政之初,兢兢業業,勵精圖治。朕初登基之時,百廢待興,非嚴刑峻法不足以立威,故此你說的鄂善,一千兩即處死,別無辦法。如今,物阜民豐,府庫充盈,歷代之盛,無過今日。朕呢,十全武功,四庫全書。朕也許有些陶然,有些自我感覺良好,也才敢多花點錢。上行下效,各地方的排場大了,一千兩也算不上什麼錢了。」

  紀昀憂心忡忡地說:「臣所慮正是這個。以史為例,漢武帝、唐玄宗,國勢之盛,皆為空前,當初何嘗不是兢兢業業!而後君臣怠情,奢靡成風,唐玄宗竟險些一夜之間,喪國辱身。漢唐國運,盛報而衰,急轉直下,從此不可收拾。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臣拳拳之忠,望陛下鑒諒。」

  乾隆聽這話可不高興了,說:「難道在朕的治下也有這種跡象嗎?紀昀,你就是喜歡危言聳聽。」

  紀昀說:「侈靡成性,貪污成風,陋規變做成例,為官者肆無忌憚,人人敢殘民以逞其私欲,百姓苦不堪言,終最只能挺而走險!皇上,臣並非危言聳聽,而是居安思危,冒死直諫啊。」

  紀昀說罷,叩首不起。乾隆起身,邊走邊思考著說:「越發得危言聳聽了。你明知道朕斷不會為犯言顏直諫而殺害大臣,所以才敢如此暢言,還說什麼冒死直諫,這不是給朕甩閒話嗎?紀昀,起來吧。念你一片苦心,別的且不說,朕只回復你一句話:今後若有聚斂、讀職,從而激起民變者,朕必殺之!」

  晴天白日,朗朗乾坤,杭州法場,人聲如沸。眾人爭睹著殺貪官的快事。

  王亶望被兵丁關在木籠囚車裡押到監斬台前。和珅站在監斬臺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和珅走到王亶望面前,說:「王兄,上命所差,身不由己,我已經關照劊子手了,呆會讓他們給你老兄來個痛快的。老兄放心,日後每逢老兄忌日,和某豬頭三牲,必有一份心意。

  王亶望大笑起來。和珅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問:「王兄因何發笑呀?」

  王亶望說:「我笑王某雖然落到如此地步,可總算死後還有人惦記。不知和大人將來有了今日,給你燒紙的又會是誰呀。」

  炮聲響,有兵丁喊了起來:「午時三刻已到!」

  和珅立刻板起臉來換了一副面孔,宣佈道:「犯官王亶望已驗明正身,即刻開刀問斬!」

  王亶望帶著狠毒而神秘的笑意說:「和大人,王某就先走一步了,難得和大人有情有義,王某投桃報李,閻王面前先給和大人留個好位置,陰間等你。」

  和珅主持完法場行刑後,來到杭州行在正堂向皇上付命:「啟稟皇上,今日午時,奴才已在杭州鬧市將那王亶望正法。」

  乾隆問:「王亶望臨刑前可曾說些什麼?」

  和珅說:「那王亶望痛哭流涕,說自己一死無惜,只是此生難報皇上知遇知恩,只好來世做牛做馬,效忠皇上。」

  乾隆點了點頭:「這人臨死前說的這兩句話倒還不糊塗。百姓議論如何?」

  和珅想了想說:「奴才當時在監斬臺上,高高在上,遠離民眾,所以並未聽到有何議論。紀大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定然有所收穫。」

  一旁的紀昀說:「稟皇上,杭州百姓歡呼雀躍,均說皇上此舉大快人心,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朕看是可歎可悲。」乾隆傷感地說:「朕殺的是他們的父母官呀!」

  和珅說:「平民百姓,哪裡懂得什麼大是大非,只要被殺之人比他們地位高身價大,他們便心中暗喜。今日皇上殺了王亶望他們歡呼,明日皇上若殺了紀大人,他們也歡呼如舊。」

  乾隆說:「這不是百姓的錯,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

  紀昀道:「皇上聖明,官吏高高在上,做威做福,與百姓已勢同水火,猶如天敵。民不患貧,唯怨不均,眼下官吏個個腦滿腸肥,令百姓望而生厭,所以才有看別人出殯不怕大,幸災樂禍之舉。如若再不雷厲風行,縮小貧富差距,只怕積重難返,望皇上三思。」

  「好啦,朕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與你們多說了。如若無事,你們就退下吧。」乾隆揮了揮手。

  和珅說:「奴才還有一事,請求皇上明示。王亶望一家四十餘口均關押在總督衙門,如何處分,請皇上明示。」

  乾隆說:「王亶望食民而肥,本與家眷無關。但他假借奔喪,潛逃甘肅,家眷卻有隱瞞不報之責。依律應將男眷全部充軍,女眷遣送甯古塔給披甲人為奴。」

  和珅急忙說:「既然皇上有令要將王家女眷賞給披甲人為奴,奴才大膽,想向皇上討一個賞賜。」

  乾隆說:「除了蘇卿憐,其他人你要誰朕給誰。」

  和珅一時語塞,只聽乾隆又說:「那蘇卿憐在王亶望發喪前就被朕留在行在中了,王亶望暗度陳倉之求她不知情,不知者不怪。」

  和珅說:「奴才明白了。」

  乾隆問:「可我聽說,王亶望曾將蘇卿憐許配給你,意欲拉攏,不知可有此事呀?」

  和珅大驚失色地伏地請罪:「皇上明察萬里,王亶望確有此念,只是奴才一心為主,當即將他回絕,望皇上恕罪。」

  「起來吧,你既已當面拒絕,何罪之有?」乾隆說:「那蘇卿憐姿容妙曼,更難得的是才高八斗,眼下家中驟遭劇變,可見天妒紅顏。朕實在擔心有人借機落井下石。既然王亶望生前與你有過提親之意,可見就算無緣,也是有心。朕就將那蘇卿憐著落在你身上,眷養在你家中,你要悉心呵護,別讓居心不良者鑽了空子。」

  和珅低著頭說:「奴才尊旨。」

  乾隆故意裝傻道:「哎,朕沒拂了你的如意算盤吧,你還沒說你向朕求的是誰呢?該不會就是那蘇卿憐吧?」

  和珅急忙說:「皇上將奴才看小了,奴才既然當面拒親,如何還會事後找補?奴才看上的是王亶望手下的一個小廝,此人八面玲瓏,可堪造就,奴才愛才,想讓他棄暗投明,為朝廷出力。」

  乾隆點著頭說:「朕已經說過了,只要不是蘇卿憐,王亶望合府上下,任你選擇。」

  和珅不情願,可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謝過皇上恩典,退了下去。

  紀昀與和珅走出行在花園正堂。紀昀說:「和大人,恭喜你了,這下你可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和珅一咧嘴:「得月?就算有月也是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摸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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