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鐵齒銅牙紀曉嵐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真是小人得志,別忘了他眼下還不過是禮部侍郎。和大人,您放心,下官替中堂出出氣,好好地修理修理紀曉嵐!」劉禦史說。

  和珅道:「是啊,紀曉嵐這種人不能得勢呀!要不今後咱們在他那大煙袋下,都抬不起頭來了,你們都動動腦筋,在今兒的飯局上,殺殺他的銳氣。」

  眾人圍在和珅旁邊低聲商量計策,和珅向一個隨從佈置著什麼,隨從跑過去。這時紀昀叼著煙袋,搖搖晃晃走來。紀昀與眾官拱手,互道「辛苦」。

  和珅叫道:「啊,紀侍郎,紀大人,請過來,有事請教。」

  紀昀翻著眼睛走來。和珅說:「就說這得月樓裡啊,你看……」說著用手一指,紀略與眾人都轉身向外望。此時,一個隨從放出一條大狗,對面,有人扔出一大塊肉。和珅假作吃驚地問:「那,那那!是狼是狗?」

  眾人附和,一齊道:「是呀,是狼(侍郎)是狗。」

  有幾個人指著紀昀的紅寶石頂子,大笑著說:「是狼是狗!侍郎是狗!」

  哄笑聲中,紀昀也在「嘿嘿」傻笑。紀昀笑著摘下紅纓帽,用袖口擦拭紅寶石頂子,哈口氣,再擦,一邊繼續傻笑。等大家笑差不多了,紀昀看著帽子說:「哎呀,是狼是狗?和尚書,堂堂一品大學士,連狼和狗都分不清?我教您個乖吧!」說著他不慌不忙,戴上纓帽,正了正,說:「看尾巴,下拖,是狼;上豎,是狗。」說完指著和珅紅珊瑚頂子,又點點和珅前胸說:「『尚書』是狗。」

  「上豎,是狗?」和珅猛然醒悟,叫道:「好你個紀曉嵐!尚書能是狗嗎?」

  「侍郎既然是狗,尚書就不必謙虛了吧!」紀昀說罷大笑。和珅一時咽住,眾官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又憋不住,終於哄然大笑起來。

  劉禦史義憤填膺,替和珅挺身而出,對紀昀說:「巧言舌辯!狼吃肉,狗吃糞,它吃肉,是狼(侍郎)是狗毫無疑問!

  紀昀問:「這位大人眼生得很,請問尊姓大名,官居何職啊?」

  「不敢!」劉禦史洋洋自得地說:「敝姓劉,名構,乃結構之『構』,新任江南道禦史。」

  紀昀一抱拳:「久仰!禦史大人适才所言不當!」

  「怎麼不當?」劉禦史揚著頭問。

  紀昀說:「狼性固然吃肉,狗也不是不吃,它是遇肉吃肉,遇屎(禦史)吃屎,遇屎……」說著點著劉禦史的頂子說:「吃屎!」

  眾人聞言又大笑起來。

  劉禦史還不明白所以,叫道:「啊喲!吃糞就夠難聽了,幹嗎還要吃屎!」說著捏鼻尖,咧嘴說:「臭死了!臭死了!」

  眾人已樂得不可開交,紀昀繼續追擊,學劉禦史南方普通話:「臭死了?吃不著屎,還要追屁,溜溝(劉構)子!」

  劉禦史又是跌腳,又是拍膝,叫著「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喲!」

  酒席散後,和珅來到杭州總督府書房,與陳輝祖一同飲茶。和坤沉默不語,陳輝祖揮退從人,說:「中堂食夜相訪,自然是有事,中堂但說不妨,兄弟照辦就是了。」

  和珅仍不語,只是吃茶。陳輝祖在等候著。

  突然和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王亶望是死定了!」

  陳輝祖說:「這個兄弟知道,兄弟與他素無瓜葛。」

  和珅冷笑道:「你擇得倒乾淨!這次甘肅犯官之中,有個叫陳嚴祖的,認識嗎?」

  「認識,那是家弟,親兄弟。」

  和珅問:「你想不想救他?」

  「想倒是想,可是……」陳輝祖看著和珅,和珅面無表情,也不接話。陳輝祖只好問:「可不知中堂肯不肯高抬貴手。」

  和珅故意問:「我為什麼要高抬貴手呢?」

  陳輝祖說:「兄弟明白,兄弟心裡有數。」

  和珅語氣轉和了許多,說:「我已經叫新任陝甘找總督找令弟,讓他翻供。」

  「那太謝謝了,兄弟……」陳輝祖不知說什麼好。

  「不是我伸手要錢,李總督辦這事,要擔多大風險?」和珅壓低聲音道:「皇上若是知道此案牽扯到你的兄弟,你就得避嫌,退出本案的審理,於你有什麼處?你自己按下不提,反教我登門報信,好大的架子呀!」

  陳輝祖忙說:「兄弟知罪,知罪。中堂與甘肅李總督,我都要大大相謝。」

  和珅進一步說:「還有,雖說翻供了,能不能撈出來,可不一定!」

  陳輝祖說:「就請二位多費心了!只要留條活命,我讓他傾家蕩產,也要報答二位。」

  和珅這才問:「你怎麼相謝呢?」

  「我?哎,對了,查抄王亶望家產,有不少稀世珍寶,您去隨便挑。」陳輝祖道。

  和珅大笑起來:「借花獻佛,你倒大方,這些我都不要。」

  陳輝祖小心試探著:「那,您要什麼?

  和珅小聲說:「王亶望的家眷眼下都由陳總督看守吧?我只要見一個人。」

  陳輝祖問是誰, 和珅招手, 附耳而言。陳輝祖點點頭。和珅轉為平常聲說:「還是借花獻佛,不動你的老本,怎麼樣啊?」

  「這蘇卿憐可是在皇上面前掛了號的,就怕萬歲爺知道了,我吃罪不起呀。」陳輝祖為難地說。

  和珅板起臉來,說:「你怕吃罪,我們就不怕,既然不行,我告辭了!」

  和珅起身,陳輝祖忙攔住說:「別,別,您坐,咱們再商議!」

  和珅不歸座,站著問:「有什麼好商議的,就一句話,行不行?」

  陳輝祖只好說:「行,行。我答應。」

  和珅笑了:「這就對了,我要先見她。」

  陳輝祖問什麼時候,和珅要求今晚就見。陳輝祖想想後說:「我試著安排吧。」

  「陳總督果然是個痛快人。」和珅說完笑著走了。

  陳輝祖立即叫道:「來人,拿我的帖子,把紀大人請來。就說陳某有急事相告。」

  夜深露重,在王亶望宅小廳內,和珅低頭踱步。蘇卿憐無聲而入,未抬起頭。

  和珅走至卿憐身邊,端視良久後,柔聲說:「蘇姑娘,請坐下說話。」

  卿憐坐下,仍未抬頭。

  和珅由衷地發出一聲長歎:「哎——湖邊一別,恍如昨日,不想今日竟這樣重見,真讓和珅感歎不已!蘇姑娘又清減了幾分,和神心裡很不是滋味…」

  卿憐說:「多勞和大人掛心,小女子實不敢承受。」

  和珅說:「不要說客氣話了。蘇姑娘不能承受,普天下也就沒有第二個人了,我今天是特意來和姑娘談談真心話的。」

  「除了我,和大人就不談真心話了。」卿憐說。

  和珅略加思索地說:「少,很少,和珅我是個俗人,官場混了這麼多年,除了機心,真心已所剩無幾了,可歎哪!」

  蘇卿憐聞此言,不由注意看了和珅幾眼,和珅看上去還是滿真誠的。卿憐接著說:「和大人能如此說,可見並非俗人。」

  和珅心裡高興,但表情上沒露出來,說:「我也許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評價我,真令人慚愧呀……都說我貪權愛財,善於玩弄權術,是個不學無術之輩,只會巴結皇上罷了!」

  卿憐說:「恐怕未必如此!」

  和珅歎息道:「知我心者蘇姑娘也!你想,我二十幾歲時候,窮得叮噹響,處處遭白眼。蒙皇上恩眷,幾年間由一個三等侍衛,平步青雲,至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兼管內務府,直到入閣為大學士,光靠巴結,成嗎?皇上一點也不糊塗!」

  「要會辦事,能理財,要有人怕,有人捧,也免不了遭人罵。」卿憐說。

  和珅說:「對,可最主要是本事辦得讓皇上順心。」

  卿憐歎道:「說來真不易。」

  和珅說:「太不容易了!人哪,就像戲臺上的角色扮什麼,就得唱什麼腔,做他該做的事,擺出應有的身段兒,甭管心裡多苦,該笑你得笑,甭管心裡多高興,該哭時候就得抹眼淚!角色管著你哪!」

  「比我們這些苦命女子還苦了。」卿憐說。

  和珅說:「真是苦命的好,真音,我則不然,久而久之,是苦是樂也分不清了,是真是假也鬧不明了。」

  卿憐看了他一眼:「和大人這番表白,想必也是如此了?」

  「透徹,真透徹!有一部《紅樓》奇書,其中一幅對聯,說是『假做真是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其實,這真假、有無、苦樂、生死,本就是糾纏不清的。」和珅說。

  卿憐微笑著說:「和大人可以學道,談禪了。」

  和珅搖手道:「不行不行,我這人已經是神仙不理,佛祖不收的了,只不過有點兒世感受而已。」

  「卿憐至此也露淺笑,」和珅微笑。

  「但不知你和……那天來此的紀曉嵐相比,又如何呢?」卿憐問。

  和珅沉吟著:「這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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