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鐵齒銅牙紀曉嵐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和珅一聽,發現這正是個表現自己的機會,他立即指著蘇姑娘說:「哦,原來你就是那第三種人,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怪不得口齒如此厲害呢。」

  「這位先生錯了,做小買賣只是糊口之技,與奸商富賈可有天壤之別。」蘇卿憐對和珅說著嚴眼睛卻一直盯著乾隆。

  乾隆隨口問:「不知姑娘所賣何物呀?」

  「只是幾張字畫。」蘇卿憐輕描淡寫地說。

  一聽字畫,和珅比剛才還要興奮,他向前湊了一步,問:「什麼字畫?」

  蘇卿憐掃了和珅一眼,憑她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她顯然對眼前這位帶著一臉奸笑的漢子開始反感,她側過身子,對和珅道:「我看先生也不像是此道中人,就不要授人以柄,讓人家再說一聲附庸風雅了吧。」

  和珅平日裡最怕別人說他附庸風雅,此時當著皇上的面又不敢發作,只好忍住心中怒氣,說:「你這是什麼話,告訴你,普天之下,還沒有我們看不得的東西,去不得的地方。不讓我們過目,只怕你這畫就賣不成了。」

  蘇卿憐哈哈大聲一聲:「這可真是天下奇談,難道你是廟裡的孔夫子經不起人間煙火來到這西子湖畔,所以我賣不得字畫;或者你是天上的魯班爺忍不住一時技癢跑到這靈隱寺前,所以我耍不得斧頭?如果既不是夫子又不是魯班,那麼你算哪一廟的神仙?我為什麼要聽你調遣?」

  乾隆在一旁看了良久,心裡著實欣賞姑娘的口才,又為自己的愛卿捏了一把汗,眼看著和珅敗下陣來,便出面阻攔:「算了吧和先生,論鬥嘴你不是這位姑娘的對手。」

  和珅自知不如,正想有個人給他解圍,見皇上親自出馬,心中暗喜,朝皇上點了點頭,說:「奴才一介武夫,確實不是對手。」他又看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紀昀,故意道:「可咱們這裡不是有個鐵齒銅牙呀,怎麼也啞了?」

  紀昀則一直在一旁觀察著這位白衣女子,歎道:「這姑娘確實非同凡響!」

  和珅小聲問紀昀:「你覺得她是個什麼來頭?」

  紀昀想了想,實在不好把眼前的女子與一般所見的女子相比較,於是搖了搖頭,低聲道:「說不好。」

  和珅有些神經兮兮、一本正經地說:「我看這女子有些詭異,別是圖謀對主子不軌,我得去護駕。」

  紀昀隨口說:「護駕的事我就來不得嗎?」

  「你?手無束雞之力,主子能指望你護駕?」和珅說。

  在和珅與紀曉嵐兩人爭執之時,一旁的蘇卿憐已經為乾隆打開一幅畫,乾隆看後吃了一驚,他盯著蘇卿憐道:「真沒想到,姑娘所賣的,居然是《清明上河圖》。難怪姑娘不肯輕易示人。不知姑娘開價多少銀子?」

  蘇卿憐卷起畫軸,臉上又出現她那端莊的神情,她說:「先生且慢激動,坊間古畫魚龍混雜,你就不怕這是一幅贗品?」

  「以我對書畫的見識,能在我這裡亂真的贗品怕還不多。再說,以姑娘人品學識,斷然不會是見利忘義的小人。不過,眼下雖然天下太平,可宵小之輩也不是一個沒有,姑娘一個人在此市井兜售如此珍貴之物,著實讓人放心不下。」乾隆看著姑娘,又看了看那畫卷,無端地升出一絲憐香惜玉的情驚來,他很真切地說。

  蘇卿憐盯著乾隆的眼睛,只見眼前這個男人目光中有一種博愛之情,並且又說幾許說不出的英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說:「既然這樣,就將此畫託付給先生吧。」

  乾隆額頭微微一揚,說:「也好,就請姑娘開個價吧?」

  「先生不知人間尚有無價之物嗎?」蘇卿憐目不轉睛地看著乾隆。乾隆被她看得有些捉摸不定,他不解地問:「姑娘之意如何?」

  蘇卿憐說:「將此畫送給先生,分文不取。」

  乾隆一愣,但很快掩飾住內心的激動,說:「既然姑娘如此慷慨,我若再做推辭,那到俗了,好吧,我收下了,敢問姑娘大名?」

  「我既是誠心相送,也不圖什麼回報,若是有緣,日後自能相見。」蘇卿憐說著把畫卷雙手捧著,交與乾隆之手。

  乾隆手執畫卷,道:「姑娘眼高於頂,為何獨獨對我如此抬愛?」

  蘇卿憐臉上漾起難得一見的笑意,說:「寶劍贈烈士,駿馬贈英雄,本是常理,先生氣宇非凡,難道還當不起一幅描繪市井之畫嗎?告辭了。」話聲剛落,只見白光一閃,蘇卿憐飄然而去。乾隆出神地望著蘇卿憐的背影,從內心中發出一聲長歎。

  當天夜晚,杭州行在花園,月色溶于清池,紅燈掩映樹間。檀板輕敲,蕭笛彌漫。水謝歌臺上,正在演出昆曲《秋江》一折。池對面,乾隆居中,和珅、紀昀、浙江巡撫王亶望、扈從及地方官員左右列坐,饒有興致地聽著戲子的演唱。

  「不錯,不錯。」乾隆右手擊節,表情愜意地邊聽邊贊道。

  和珅急忙湊近皇上,附耳說:「蘇州昆班,巡撫王亶望特意傳來的。」

  乾隆順著和珅手指的方向,轉身向王亶望點頭嘉許。王亶望一見皇上注意到了他,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轉向後排。

  《秋江》唱畢,乾隆站起身來,在隨從的護衛下,向花廳內室走去。正在這時,一個太監進入稟告道:「浙江巡撫王亶望奉旨求見。」

  乾隆正在興頭上,立即傳道:「讓他進來。」

  王亶望低頭快步走到廳內,掀衣跪下,給皇上見禮:「臣王亶望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你是從甘肅巡撫上任調來的吧。」乾隆坐下,拿過太監遞過的手巾,擦了手,並接過茶。

  王亶望一驚,沒想到皇上對他竟有這番瞭解,他立即答道:「是。」

  乾隆看了看左有,對福康安、紀昀、和珅說:「你們三個先退下吧。」

  和珅和紀昀兩人面無表情地互相看了一眼,隨著福康安一同退下。廳內一下子變得十分冷清,使得頭一次見駕的王亶望更加惶恐。

  「我來是讓你看一樣東西。」乾隆說著打開那幅《清明上河圖》,看著王亶望說:「這是你家傳的寶貝吧?」

  王亶望連忙跪下,頭上浸出一層冷汗:「皇上明鑒,正是微臣祖傳之物,微臣知道皇上酷愛丹青,又恐陛下不肯奪人所愛,所以才出此下策……」

  乾隆將畫放下,說:「也算你是一片苦心,起來吧,我問你,在市街之上賣畫的女子是什麼人呀?」

  「是微臣的義女,叫蘇卿憐。」王亶望說。

  乾隆喝了口茶,盯著王亶望的臉上的表情說:「你的義女如此聰明,為你挺身而出,赴湯蹈火,足見你也是個厲害角色。」

  王亶望嚇得腿都抖了,急忙說:「皇上一眼看破,微臣誠惶誠恐,罪該萬死!」

  乾隆本來沒有治王亶望的意思,見他這副模樣,口氣有所緩和了,他平靜地說:「王亶望,朕這次來,一是巡視海塘工程,還要去寧波府看看天一閣,再到海甯陳閣老園子裡住幾天,你們不要太張揚了。」

  王亶望惶恐地答道:「萬歲,臣不敢!」

  「你父親為官清正,家中也應該有件傳世之寶,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畫就算朕賜還給你吧,此畫雖然年代久遠,但立意太實,並非朕鍾愛的類型。你天天看著也好,要你不忘記你父親的廉謹之風。」乾隆說著將畫遞給身邊的太監。

  王亶望急忙接過畫卷,深深地彎著腰道:「多謝萬歲,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樣的話乾隆聽得太多了,他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王亶望退下。

  在皇上向王亶望問話的當兒,水謝這一邊演出仍在繼續著,紀昀坐在椅子上,斜靠廊柱,吸著煙,閉著眼,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和珅湊了過來,看了看紀昀,不冷不熱地說:「紀大人好像興致不高呀。」

  紀昀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和珅,道:「不瞞和大人說,我愛看武戲,一遇上這咿咦呀呀的就提不起神來。」

  和珅聽紀昀這樣一說,立即來了精神,坐在紀昀身邊,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陰陽怪氣地說:「那是,要不怎麼說百無一用書生呢,我大清是馬上得來的天下,紀大人也就是晚生了幾年,所以才得了個第一才子的名頭,若是趕上大清鐵騎入關那幾年,全靠弓馬擁熟建功立業,像紀大人這樣手無束雞之力的,怕是連糊口也難吧。」

  這時,乾隆在太監的陪同下,悄悄走到紀昀和和珅的背後,有人剛要通報,被乾隆制止住,他示意不讓眾人聲張,自己躲在二位大臣,要看看兩人如何鬥嘴。

  紀昀坐正了身子,看著和珅說:「嘿,看我多這一句嘴,招來你這麼一堆囉嗦。在下從來也沒有用繩子束過你和大人,你怎麼知道我手無束雞之力?」

  聽紀昀這麼一說,乾隆忍不住走到前排,說:「紀昀,朕告訴你吧。」

  「皇上!」紀昀與和珅突然發現皇上已經站在他倆背後,二人急忙起身,向皇上行禮。皇上立即攔住二人,口稱免禮,之後乾隆對紀昀說:「人無完人,你不要什麼都想爭出個高低來,和珅說你一句手無束雞之力,也不算委屈了你。」

  「聽見了吧,雖說你紀大人是鐵齒銅牙,可陛下那是金口玉言。」和珅頗為得意地說:「說你手無束雞之力,那就是禦封的。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紀昀看了一眼皇上,臉上露出笑意,道:「好好,我這裡謝皇上了!」

  「謝我什麼?」乾隆不解地問。

  「謝皇上踢我是鐵齒銅牙四個字,我回去以後就刻一塊匾,把禦封的這幾個字掛起來。」紀昀一本正經地說。

  乾隆搖著頭哈哈一笑,對紀曉嵐和和珅說:「看戲、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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