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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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位鶴髮扶杖的老者道:「殿下此言差矣,四川自漢以來,雖有公孫述,劉備、王建、孟知祥之輩乘中原動亂,竊據四川為帝,但地近中原,朝廷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一旦中原粗安,便遭滅國之禍,雖有天險,不能抵擋外來的侵犯,享國較長者亦不過三四十年。可雲南遠離中原,地方險僻,朝廷鞭長莫及,歷來採取了羈縻的政策,漢晉時代為蠻荒之地,固不必說。唐玄宗以來,先封了雲南王,然後有了南詔的國號,後稱大理國,以迄于宋末,為朝廷所禮重,享國綿遠,前後五百餘年,豈是四川所可比擬。雖不如四川之富裕,但亦足以立國。大理時代,文化燦爛,可見一斑。今殿下已臨雲南,機遇天降,時不可失,草野之見,願殿下深思。」 另一位骨格清奇的老翁拱手道:「即不論四川與雲南兩省何者宜於立國,就以兩省現狀而論,官軍雲集四川,殿下暫時不可能入川,何不先在雲南立足,再圖後舉?本省有識志士痛恨朝廷腐敗,仰慕殿下英雄蓋世,渴望重見漢家衣冠,無異大旱之望雲霓,望殿下勿使全省百姓失望!」 達開聽了,感動地拱手道:「老先生博學鴻儒,憂國憂民之心,使學生深為欽佩,至於是入川還是留在雲南,我當根據諸位的剴切之言,仔細考慮。」 三位老先生走了,張遂謀走了過來,說道:「殿下,這三位秀才的話很有見地,目前進川太難,不如就在雲南找一塊地方安頓下來,可進可退,這是上策。」 達開沉吟道:「他們的話確實代表了雲南廣大士民的肺腑之言,我正在想,就留在雲南也可以。」 誰知第二天營門前又來了一位中年人,麵團團蓄了兩撇濃須,穿了藍布長衫,戴一頂敝舊的瓜皮小帽,自稱姓吳名崇儒,是鄉間整師,求見翼王。他身後,還帶了一個穿著黑布短衫褲瘦猴兒一般的跟班。翼王見此人雖是塾師,卻氣宇不凡,並無冬烘之氣,且又帶了跟班,甚是詫異,問道:「先生此來何事見教?」 吳崇儒道:「晚生此來,是為殿下獻上一條入川的妙計。」 達開不信,淡淡地說道:「入川並非易事,吾已為此竭盡心力,不知閣下還有什麼高見?」 崇儒道:「殿下可知道四川有條大渡河嗎?」 「四川江水甚多,但除了長江和宜賓以西一小段金沙江可以渡江進入四川腹地外,其他支流小港都對我渡江無用,所以不曾細問。」 崇儒道:「可惜,可惜,晚生此來,就是獻計從大渡河過河,直撲成都。」 「這裡只有金沙江,大渡河在哪裡?」 「要去大渡河,必得先過金沙江,經過寧遠府(府城西昌)的越嵩(今越西縣)、冕寧縣境就到了。」 這時張遂謀知道有人獻計去大渡河,急忙捧了地圖進客廳來,喊道:「殿下,大渡河不能去!」於是將地圖攤了開來,說道:「殿下,您瞧,我們此刻處在金沙江東岸的昭通府,必須走幾百里路去江邊找渡口,這並不難。可是過了金沙江,必須向北穿過八九百里荒無人煙的窮山險穀,又是土司領地,才能到達大渡河邊。那些土司一向仇視漢人,見了我們大隊人馬,尤其疑忌,不可能放我們過去,即使過了河,又有八九百里路程才到得了成都,中間若有一處受了阻擋,就過不去。 這是一塊險地、絕地,萬萬去不得!」 翼王沉吟道:「出人意外的從大渡河出擊成都,給妖軍措手不及,不失為一著好棋,可是太偏遠了,風險太大,不是容易能去得的。」 崇儒道:「殿下和大人不必憂慮,這些事情晚生都仔細考慮到了,我特地帶來一個有用的人為殿下效力。」他指著那個黑衫漢子說道,「此人姓於行三,常到寧遠府和大渡河一帶做買賣,也常為當地土司經手販運土產,很得他們信任,他也崇拜殿下,說您是漢人的救星。有他作為嚮導,定可安然抵達大渡河邊。」 達開喜道:「于三,你常去大渡河,可知道沿途有無妖軍駐防。」 於三垂手肅立稟道:「回殿下的話,此處昭通府去寧遠,可在西南兩百裡外的米糧壩(即巧家廳)渡過金沙江,再向西一百四十裡經白果灣向北行兩百多裡到西昌,從那裡走越嵩大路到大渡河邊的大樹堡,路好走,是府縣宮去成都的大道,免不了有官軍駐紮,可是人數不多,若不走大道,則走冕寧小路,直到大渡河邊的紫打地(今名安順場)渡河。兩條路都通過土司的領地,紫打地是番族松林土司王應元的領地,田壩則是夷族土司嶺承恩的領地,小人跟他們都很熟,我去一說,包管讓路。」 達開笑道:「聽你這麼說,去大渡河竟是十分輕易。」 於三稟道:「這條路,小人一年走上好幾回,確實算不得艱難。」 「很好。」翼王向那人道,「你們先回去,待我們商量一下,明天此時來聽回音。若是決定去時,大軍人多,一個嚮導恐怕不夠。」 崇儒道:「嚮導好辦,於三認識當地土人,只須給些銀子,找幾百人都好辦。」 崇儒帶了於三走了,翼王笑道:「遂謀,你看去大渡河之事可行嗎?」 遂謀仍然堅持道:「去不得!大渡河終是一塊人跡罕至的險地,沿途無處籌糧,千里裹糧,能帶幾何?萬一妖軍阻攔,或是受了圍困,糧食斷絕,還能作戰?我看這位來人不像塾師,那個于三尤其油滑,說不定是妖官指使來誘我們上鉤的,豈不危險!」 翼王大笑道:「遂謀過慮了。昨日有三位秀才來勸我立國雲南,今日又有塾師來獻計經大渡河襲取成都,人心向我,毋須過慮。至於說險,履險境如平地,翻山越嶺正是我太平軍的本色,妖軍以為大渡河那邊太險了,非常人所能飛越,必定不作防備,我們就偏向那邊去,出乎他們意料,才能攻其無備,順利渡河,一旦渡過河去,成都就在我們掌握之中了。」 遂謀搖頭道:「殿下仍太樂觀,大軍一旦行動,難以長期保密,如果成都方面駱大妖頭覺察到了,趕派大軍前堵後攻,那時進退兩難,不可不慮。」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以命福猷打著我的旗號,分兵偽裝去川東南渡江的模樣,以牽制妖軍的主力,等我們到了大渡河邊,他們再調兵已來不及了。」 達開不聽遂謀勸阻,召開了軍事會議,決定由大將李福猷領兵兩萬人進入貴州然後向川東南酉陽州一帶活動,以牽制清軍;另以宰輔賴裕新統兵一萬余人為前鋒,渡過金沙江北趨大渡河,掃清沿路守兵,為大軍開路,翼王自領本軍四萬人繼進,嚮導于三等二百余人隨軍同行,先走大路,如大路阻塞則改走小路。 太平天國癸開(癸亥)十三年(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二月,賴裕新與李福猷分軍先行,三月初四日,達開率軍在米糧壩渡過金沙江向北挺進。 不幸正如張遂謀所料,那個來大營獻計的吳崇儒,正是劉蓉手下一名幕僚,為了貪圖功名,不惜冒了生命危險,奉命前來獻渡江計,誘使翼王進入劉蓉在大渡河南岸紫打地布下的袋形陣地。該地北為大渡河,西為松林河,東為大渡河的另一條支流南丫河,又稱老鴉漩,南為峻嶺馬鞍山,松林河西為土司王應允的領地,紫打地東南為土司嶺承恩的領地,若是太平軍一旦誤入紫打地,三面河流,北有清軍堵擊,南為土司塞斷來路,東西兩邊河流亦有土司佈防,太平軍就陷入絕地了。 吳崇儒說動了翼王,兼程趕回成都向劉蓉報告,劉蓉雖則歡喜,但軍情瞬息萬變,不能深信。又聽說貴州境內出現了石達開的旗號,正向川東南酉陽州移動,因此捉摸不定,反而派了唐友耕等軍趕回重慶防備。及至二月底先接到大渡河北岸雅州府官員的喜報,說有長毛數千人自大樹堡渡過大渡河向川西北而去,駱秉章和劉蓉大驚,石達開果然從大渡河這條路線而來,這幾千人可能是他們的先鋒部隊,但不知為什麼不等齊大隊來襲成都,難道是被打散了的零星部隊?正猜疑間,又接到寧遠府越嵩廳同知周岐源和參將楊應剛的詳細報告,才弄清楚是石達開部將賴裕新所部一萬餘人,渡過金沙江沿大路奔向大渡河,經官軍於中所壩及白沙溝一帶伏擊,賴裕新被滾木壘石壓死,殘部突圍至大樹堡,用布匹連接船隻搭為浮橋,渡河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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