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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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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膳房的首領太監向坐在膳桌前發愣的福臨一聲跪稟,福臨這才如夢初醒。掃了一眼禦桌上幾十個帶著蓋的法琅質、銀質以及瓷質的盤、碟、碗,他沒精打采地問了一句:「不是說了嗎,少擺些碗盞,每天端來擺去的,不嫌麻煩?」 「萬歲爺,您是天子,這幾十種膳食可少不了哇,再說啦,後宮裡的娘娘們還有外面的大臣們還盼望著能得到這些美食呢。」 「唔,那就把這些蓋碗打開吧。」福臨也知道,剛才的問話是多餘的。他一個人當然吃不掉這一桌子幾十道菜肴,許多東西不過是拿來擺擺樣子,然後便按規矩賜給別人罷了。 瞅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肴,福臨舉著不定,那一品燕窩肥鴨絲,什錦絲的火鍋正咕嘟咕嘟冒著泡泡,湯清菜嫩,香氣撲鼻,可福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今兒個用膳耗了多少肉、菜和米麵?」福臨用筷子夾起一隻珍珠小饅頭,放在嘴邊咬了一口。 「回萬歲爺的話,」禦膳房的總管太監連忙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牛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字:「今日恭備的分例是:盤肉二十斤、湯肉五斤、豬油二斤、小羊兩隻、雞五隻,其中當年雞三隻、老雞兩隻、肥鴨三隻、雞蛋二十個,白菜、韮菜、香菜、蘿蔔等共十八斤,毛冬瓜一個,蔥四斤。早、晚隨膳餑餑八盤,每盤三十個,做一盤餑餑需要上等白麵四斤,香油一斤,芝麻五勺,白糖、核桃仁和黑棗各十二兩,還有……」 「算了,下去吧,還是老一套。」 管事太監仔細折好了牛皮紙又揣進了懷裡,呆會兒還得向內務府交差呢。 「萬歲爺,這些菜肴都不合您的口胃?您嘗一嘗三鮮鍋子吧,菜鮮湯也鮮,是內務府新挑來的廚子做的。還有這碗韮菜、綠豆芽炒臘肉絲兒,放了一些醃的紅椒,您嘗嘗,是南方口味的呢。」 福臨不忍悖了老太監的好意,夾了幾道菜,又喝了半碗熱湯,然後手一擺:「撤吧,把菜賞給妃嬪們。對了,景仁宮佟妃那兒多送幾份。」 「萬歲爺,好歹您再多吃一些吧,奴才瞧您說話都打不起精神來,奴才……」吳良輔低聲地勸了一句,卻被福臨拿眼睛一瞪:「少囉嗦。」 是的,縱有山珍海味擺在福臨的面前,此刻他也是食之無味呀。 早晨一上朝,少年天子便做出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只那麼一句話,幾個字,就令滿朝文武大驚失色!「皇上有旨,命禮部、內三院速速查閱前代廢後事例上奏,不得有誤!」 吳良輔那圓潤的聲音在大臣們聽來卻如芒刺在背,他們個個呆若木雞!而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卻悠閒地把玩著手中的一隻翡翠色的玉質鼻煙壺。吳良輔這個奴才專會投其所好,見皇上這些日子悶悶不樂,便將這只玲瓏剔透的玩意兒悄悄放在了禦案上,福臨果然一下就喜歡上了,閑來沒事聞它幾下子,還真能醒腦提神呢。 對於帝、後之間的不和,群臣們也有耳聞,但他們卻認為這是一樁很般配的婚姻,皇后出身顯赫,儀容出眾,確有母儀天下之風,皇上應該很滿意的呀。但皇上大婚後不久,就擇地別居,很少出入坤甯宮,人們以為這不過是少年夫妻的一時賭氣之舉,哪家沒個磕磕拌拌的事呢?可萬萬沒料到,皇上要廢後!皇上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事關國體龍脈,立國未久,卻無緣無故地要廢後休妻! 「皇上這是怎麼啦?普通百姓之家休妻尚且要慎之又慎,這廢去國母豈不更是要引起世人議論,影響大清的尊嚴與國體嗎?」大學士陳名夏憂心忡忡地看著好友禮部侍郎龔鼎孳。 龔鼎孳自被降級留用之後,帶著二夫人顧橫波遷居京城,在南城買地蓋起了一片宅院,有山有水,倒也樂得自在清靜。他家底子殷實,有大夫人在合肥料理錢財家事,財源滾滾,在哪兒不是一樣的瀟灑?不過,他也吸取了上回的教訓,變得小心謹慎多了,只要不被破頭,他照樣不愁吃喝有好日子過! 可是,畢竟皇上廢後這事太令他震驚了,當下他接過了陳名複的話茬:「唉,皇上已經十六歲了,不應做出如此愚蠢謬誤之事,這要貽笑大方的呀!」 「龔鼎孳,你好大的膽子,競敢指責當朝天子?」 龔鼎孳一愣,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自己剛剛一時激動,口無遮攔所說的話竟被馮詮一字不漏聽了去? 在陳名複、龔鼎孳等複社出身的「南黨」眼中,對馮詮這樣的曾為前明閹黨核心人物的「北黨」是不屑一顧的。然而陳名複與龔鼎攣在朝中的力量卻比不上馮詮的勢力,這個尖嘴猴腮的馮詮善於迎奉拍馬,朝中老資格的大學士範文程、寧完我都對他有好感,而與陳名複、龔鼎革過往甚密的大學士洪承疇此刻又被派去了江南,任五省經略去了,所以在朝中「南黨」顯得勢單力薄。 「啟奏陛下,禮部侍郎龔鼎李心懷不滿,當廷指責聖上,理應受懲,請陛下明察!」 「龔鼎孳?」福臨拍案而起:「你恃才倔傲,結黨營私,一錯再錯,你可知罪?」 「臣,臣知罪。」大熱的天,可龔鼎孳卻覺得脖子上似乎有陣陣陰風吹過,嚇得他哆哆嗦嗦的,心裡想,這下子徹底完嘍,不知還能不能見上夫人顧眉生一面? 「朕雖欲寬,可國法難容!來人,革去禮部侍郎龔鼎孳的頂戴花翎,致性為民,永不起用!」 「謝,謝陛下隆恩!」哇,總算保住了一條老命,嘿,真是無官一身輕哪,老夥計,你可要好自為之喲?跪著謝恩的龔鼎孳心裡反倒一陣輕鬆。人說伴君如伴虎,一點不假!說不定什麼時候災難就會落到你的頭上。這回好嘍,回到南城做個安分守己的寓公吧,有顧眉生陪著,每日把酒吟詩,品茗鬥棋,豈不悠哉!只是,深知好友秉性的龔鼎孳在退出大殿的時候瞥了陳名夏一眼,他們這些江南才子的確是有些自視甚高,在官場最容易栽跟鬥,他只希望好友陳名複能善始善終,有個好的歸宿。 陳名複的頭低了下去,他的拳頭卻緊握著,如果他憤怒的眼光被馮詮看見的話,這個奸邪之人肯定也會當朝參他一本。 龔鼎孳當廷被貶為庶民,使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執事太監照舊是平和舒緩的聲音:「皇上有旨,有本即奏,無本退朝!」 僅管滿朝文武沒有明確表態,但福臨知道事情並不會這麼簡單,有時候他真恨這些漢人滿腦子的仁義禮,那麼因循古板一點兒也不開竅,所以今天算是龔鼎孳倒黴了,少吃了幾年的皇糧!不過,有時候參政議政還就少不了這些滿腹經綸的大學士們,他們對歷朝歷代的典章政策了如指掌,對儒家經典頗有心得,這些是滿洲的文武大臣們望塵莫及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福臨滿腦子想的都是群臣們會對廢後一事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他還有胃口吃飯嗎?禦膳已被撤走,禦膳桌也被抬了出去,暖閣裡立刻清靜了下來。 喝了一碗香濃的奶茶之後,福臨向兀裡虎招了招手,於是兀裡虎身後的四名小太監手捧銀盤,上前依次跪倒在地,將銀盤舉過頭頂。盤子裡花花綠綠的堆滿了文武大臣們要求上奏的牌子!這也是宮裡的規矩,凡遇到值班奏事引見的日子,文武大臣在退朝後若還有要事需請求引見或是要奏請,可在皇上用膳時遞呈牌子。宗室王公貝勒用紅頭牌,文職副都禦史以上。武職副都統以上用綠牌,來京的外官職位較高者則用粉牌。牌上用蠅頭小字寫明奏牌人姓名、家世、考績功勳等以備皇上瞭解。 「平日裡遞呈的膳牌頂多只兩盤,今兒個真是邪乎了,整整裝了四隻銀盤子!萬歲爺,請您過目!」 「宣!讓他們在弘德殿候旨議政!」 兀裡虎睜大了眼睛,心裡說,乖乖,朝裡肯定出了大事兒了,否則皇上怎麼會讓大臣們來弘德殿議政呢?朝清宮西側的弘德殿,養心殿的東暖閣以及乾清宮的西暖閣,都是皇上日常批閱奏章或是聽政議政的地方,而在弘德殿召群臣人商國事則顯得尤為鄭重,難怪兀裡虎會有些驚訝了。他上午沒當班,所以還不知殿裡發生的事情。 「傻樣?若是再這麼呆頭呆腦的,朕可就把你交嘍!」福臨忍不住擰了一把兀裡虎那白淨的臉蛋兒。 兀裡虎這才回過神來,慌忙跪求:「萬歲爺您可別!奴才這幾日又學了一齣戲……」 「噢?唱兩句給朕聽聽!」 「嗻!」兀裡虎起身,右手摸著臉兒,左手伸出了蘭花指,學做女人的嬌羞模樣朝福臨拋了一個媚眼,細著啜子唱道:「昨夜晚進了紅羅寶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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