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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簡直是莫名其妙!」

  「你才是莫名其妙呢。貞兒,陪太皇額娘坐會兒,額娘有話跟你皇兄說。」孝莊太后的臉色頗為嚴肅,福臨悄悄地朝孔四貞眨著眼睛,雙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孔四貞覺得這個少年皇兄蠻風趣的,捂著嘴咯咯笑了。她畢竟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呀。不過呢,像皇后慧敏、佟妃以及田貴人她們的年紀也不大,不過十四、五歲,因為少年天子才只有十六歲嘛,有時候言談舉止更像是個大男孩。

  「坐下吧,咱娘倆有好些日子沒這樣面對面的說說話了。」孝莊後帶著福臨走進了東暖閣,這裡是她平日裡讀書作畫的地方,書案上紙硯筆墨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隻大白爐子裡火苗正旺,一隻古色古香的銅鼎裡吐著嫋嫋輕煙,滿室芬芳。

  福臨愜意地靠在暖炕上,小炕桌上擺著松仁、杏仁、蜜棗、金橘餅之類的茶點,一名女侍手捧託盤送來了兩盞熱奶茶,然後低頭退了下去。福臨只覺得這個侍女體態十分輕盈,一舉一動很是妥帖,只可惜沒看輕她的模樣,按說有這樣婀娜的體態,相貌肯定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的吧。

  「皇額娘,這個侍女有些面生嘛。」

  「這說明你來額娘這裡的次數太少了。」孝莊後輕輕吹著熱茶:「她是我的侍女蘇嘛喇姑。」

  「很好聽的名字,名如其人,不錯,不錯。」福臨像是在品著一杯醇酒,咂著嘴,點著頭,眯縫著眼睛根本沒注意到母后那不悅的表情。

  「皇兒,」孝莊太后將茶盅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擱,福臨這才回過神來,「額娘,您有話要對兒臣說?」

  「坐正了,看看你,見有姿色的女子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你真讓額娘失望!」

  看著太后那蹙起的眉頭,福臨連忙盤腿坐正,擺出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沒有哇,兒臣不過隨便說說而已。想想也是,皇額娘身邊的女子個個水靈聰明又美貌,而兒臣宮裡的那幾個,慧敏只是一隻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妒嫉心那麼強,人又刁蠻,我跟她總是話不投機。佟妃嗎,人顯得木訥,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朕跟她說話一點兒也提不起勁兒來。至於那四貴人,模樣倒是挺俊的,可兒臣總覺她很勢利,有些心術不正,愛嚼舌頭搬弄是非,這樣的人,朕對她能夠親近得起來嗎?母后,兒臣對她們實在是很頭痛,很無奈呀。」

  「胡說!」孝莊太后惱怒地看著福臨:「她們皆為八旗秀女出身,均有顯赫的家世和出眾的相貌,是經過層層挑選才得以入宮的,你怎麼能將她們說得一無是處呢?慧敏的父親,你的親舅舅自是不用說了,就說傳丫頭的父親伶圖賴吧,他曾官至都統、定南將軍、秩三等子爵,是我大清開國時漢人軍旗中最有名的戰將之一,他的父輩佟養正、佟養性等人在清太祖、太宗時期也曾建功立業——」

  「皇額娘,恕兒臣不孝,」福臨悶悶地打斷了母后的話:「兒臣需要的是能理解人、體諒人、秀外慧中的嬪妃,可不是與她們的父輩一起生活!」

  「額娘真的弄不明白,像慧敏這樣如此出眾的女子你怎麼就不喜歡?那每三年一次的選秀女,她們入宮後難道就沒有一個令你滿意的嗎?作為一國之君,如果放著正事不做,整日耽於風花雪月之中,兒女情長,那可是要誤國的呀!」

  「額娘,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兒臣一天天的鬱鬱寡歡、日漸消瘦下去?」福臨漆黑的眉毛一抬,反問道。「自大婚以來,兒臣仍覺得整日如同生活在皇父攝政王的陰影之下,兒臣有心要擺脫這門婚姻卻欲罷不能,只能一忍再忍。快兩年了,兒臣已經十六歲了,也算是個堂堂的男子漢了吧,為什麼就不能讓兒臣敢恨敢愛地做一回主呢?您瞧,兒臣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福臨挽起了袖子,將青筋直暴的胳膊伸到了母后面前。

  雖然不至於皮包骨頭,可福臨的確是日漸消瘦了。太醫們深深為皇上的健康擔憂,並不止一次地向太后稟告過皇上的健康狀況,這些孝莊太后全都知道。原本以為,少年男女相處日子常了,自會相互體貼,日久生情嘛。可誰會想到倆人的關係會越弄越僵呢!很顯然,慧敏受到了福臨的冷落,她雖體健色妍卻一直沒有子嗣,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福臨這孩子生性倔強,也許他是想以此來證明他對多爾袞的怨恨?天,他怎麼能拿大清的龍脈世系賭氣呢?

  「皇兒,」孝莊太后的心軟了,福臨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呀。「額娘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也難怪,幼年的遭遇對你的打擊太大了,額娘怎麼好再勉強你?慧敏這孩子,自幼嬌生慣養,被寵壞了,她自覺身世顯赫人又俊俏,脾氣愈發的刁蠻,性兒又天生的護忌。唉,你們倆真是不投緣哪。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挽回的餘地?」

  福臨苦笑著:「額娘,如果您還當兒臣是親生兒子,就不要再勉強兒臣了,兒臣已經忍了兩年,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那,你打算怎樣?」

  「廢掉她在中宮的位子。」

  「什麼?」孝莊太后不覺一呆:「這事就鬧大了。皇后身為國母,居中宮,主內治,地位極崇,怎可輕易廢後?民間休妻尚且要慎之又慎,更何況是廢後?皇兒,此事關係社稷安危,望你三思!慧敏兒縱有一百個不是,也不該遭此厄運哪,這事讓額娘怎麼向你舅舅交待?」

  福臨跳下炕,避開了母后那無奈的眼神:「兒臣告退!」

  「福臨,」孝莊太后有些絕望地看著兒子:「慧敏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呀,科爾沁也沒有對不住大清的地方呀!」

  「是的,她沒有錯,科爾沁也沒有錯,錯的是我!額娘,您當初就不該生我!」福臨一轉身掀起棉簾,咚咚咚跑了出去。

  吳良鋪早命太監備好了禦輦等在慈甯宮門口,可神色黯然的福臨手一擺:「不用了,朕想隨便走走。」

  「那,這天寒地凍的,奴才給您圍上這狐毛領子吧。」

  「少囉嗦,滾遠些!」福臨一聲呵斥,吳良輔嚇得一哆嗦。由於常常處在痛苦和壓抑之中,皇上的脾氣反復無常,常常藉故鞭打近侍以發洩無名怒火,就連皇上一向最寵信的總管太監吳良輔也不能倖免。這會兒,他不禁又摸著額角上的一道疤痕,怯怯地放慢了腳步,帶著幾名小太監遠遠地跟在了皇上的後面,再也不敢饒嘴饒舌的了。

  「喂,你餓不餓呀?我的腸子都在咕咕叫了。」李國柱悄悄地問兀裡虎。

  「噓!小聲點兒,沒看見萬歲爺心情不好嗎!這回子你倒還想吃飯!」兀裡虎嘴上說著,不爭氣的肚子突然骨碌骨碌一陣作響,李國柱樂得連忙捂住了嘴巴。

  福臨漫無目的地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向前走著,兩邊是蒼鬱的松柏和被修翦得十分低短整齊的冬青,它們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仿佛正在安然入睡。

  「嗯?哪來的一股子花香?」福臨聳著鼻子不覺心曠神怡,不由自主地循著花香走進了另一個庭院。呵,這院子裡什麼時候栽了這麼多的臘梅?紫色的藤兒,紅豔豔的小花,如銀的積雪,好美的一幅畫呀!福臨四下一望,這才回過神來,他怎麼走進了最不願意來的地方——坤甯宮?

  「真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頃刻間福臨再也沒了賞花的心情,也聞不到花香了,調頭就想出來。

  這時,從正殿走出了一個宮女,她一襲紅袍外罩鑲兔毛的皮坎肩,端著一隻銀盤,步履輕盈地朝這邊走來,可遠遠地,她就站住了,慌慌張張朝著福臨便跪,頭低得似垂柳一般。「奴婢不知皇上駕到,奴婢該死!」

  「噓!過來說話。」福臨壓低了聲音。「你的主子呢?」

  「娘娘從慈甯宮回來之後就傷心落淚,哭了一陣子這回兒歇著了。奴婢這就去稟告娘娘。」小宮女仍跪著沒動。

  福臨不覺有些惱怒,上前幾步,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隨口說道:「跟你主子一個德性!」可話音沒落,他卻睜大眼睛呆住了。

  真是笑春風三尺花,驕白雪一團工。這宮女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動人,兩彎蛾眉,一點紅唇,看得福臨不覺心嘭嘭跳了起來,伸手扶起了宮女:「你叫什麼名字?朕好像沒見過你?」

  「賤婢春月,是娘娘身邊的下人,這會兒趁娘娘歇著想采幾枝梅花回來……」

  「既是皇后身邊的使女,怎地朕一直沒見過你?」

  「這……」春月避開了皇帝那灼熱的目光:「娘娘有話,不許奴婢擅自出入,只留在宮裡,皇上來的不多,故未曾承應皇上。」

  「呵,口齒還蠻伶俐的呢。那你知娘娘為何不讓你出入嗎?」

  「這……」春月是個伶俐女子,見皇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而且笑容可掬,便鼓起勇氣秋波斜盼:「奴婢不知,但蒙萬歲爺賜教。」

  「嘻!好個精靈似的美人兒,走,隨朕去那東配殿一談!」福臨不由分說拉住了春月的手直奔了東配殿。

  「嘿!這回可熱鬧了,若是讓正宮娘娘知道了,這小丫頭片子可就慘嘍?」兀裡虎貼在李國柱耳邊一陣輕笑。

  「我說皇上今兒個怎地到坤寧官來,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吳良輔也樂了,朝著坤甯宮裡的幾個太監一擠眼:「這會子可沒咱爺們的事兒了,有好吃好喝的沒?」

  「有,有,吳爺,您往這邊請。」老太監媚笑著帶吳良輔往後院走去。

  「萬歲爺,膳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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