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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哎,你與她們身份不同,不用對朕行此大禮。」福臨笑吟吟地上前扶起了女子,忽然朗聲大笑:「天神,朕真是眼花了,原來你就是孔,孔——」

  「小女孔四貞見過皇上。」

  「萬歲爺,看這陣勢您是真的不知道?」吳良輔笑嘻嘻地插著嘴:「她現在已被太后認做乾女兒了,宮裡都稱她為四貞格格!」

  「太后總是愛做出一些令朕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許是為了給朕一個驚喜吧。如此說來,你就是朕的禦妹了,哈哈,好,好,想不到那一日在殿下哭哭啼啼、面黃肌瘦的小姑娘一下子變成了華麗的雛鳳了!」

  少年天子暴發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孔四貞漸漸消除了膽怯——她原本就不是個膽怯的姑娘,父親定南王孔有德經常把她帶到軍營中,她自幼就喜歡舞槍弄棒的,見了生人從不臉紅。可現在,她的身份不同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雖被太后喜愛封為公主,但在這皇宮大內畢竟要拘束得多,更何況是在英氣逼人的少年天子面前呢?

  「貞妹,你住在哪個宮?走,皇兄送你回宮。」話一出口,福臨便覺得失言了——這後宮雖然很多,可全是預備給他的妃子們居住的,孔四貞在名分上是他的妹妹,怎好住在後宮呢?福臨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他從眼角偷偷瞥了一眼孔四貞,還好,她並沒聽出什麼來。

  「阿嚏!」衣衫略顯單薄的孔四貞突然雙手掩面,側身打了個噴嚏。福臨一愣,突然臉色一沉:「你們這些該死的奴才們,難道就是這樣伺候郡主的嗎?」說罷,從吳良輔的腰裡抽出鞭子,「啪啪!」朝幾個宮女太監們抽去。「啪!」小宮女手一哆嗦,懷中抱著的手爐掉到了地上。

  「蠢貨,阿其那!」福臨氣不打一處來,抬腳踢倒了這個小宮女。孔四貞於心不忍,連忙從一宮女手中接過了灰鼠皮袍子披在身上,輕輕扯著福臨的衣袖:「皇,皇兄,不怪她們,是我自己不好。」

  「不成!你們幾個奴才聽著,若是郡主染上了風寒,小心你們的腦袋!」福臨說罷拉起了孔四貞的手:「走,朕帶你去母后那里弄碗姜湯喝喝。」

  「皇兄,四貞可沒那麼嬌貴!您慢些呀,這高底花盆式的鞋子我可走不快呢。」

  剛翻修完工的慈甯宮富麗堂皇,在白雪的覆蓋下像是瓊樓玉宇,園中的參天古柏披上了銀裝,但它們那鬱鬱蒼蒼的枝葉茂盛依舊,似乎在與冰雪嚴寒作著抗爭,給這座古老的宮殿帶來了幾分生氣。

  正殿的西暖閣裡,花花綠綠地坐著福臨的皇后慧敏、佟妃以及四貴人,她們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繡花錦袍閃著光亮,高高的兩把頭中露出粉色或是碧色的頭墊,正中別著耀眼奪目的翠玉珠子或是玉墜兒,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鬢的大朵絹花,淺粉色的、明黃色的、碧綠色的,十分鮮豔奪目。正中大暖炕上一左一右坐著孝莊太后和白髮蒼蒼的壽康太妃——她可是太祖皇帝的妃子呢,如今成了宮裡德高望重的長輩了。

  「唉,老噗,瞧她們幾個多水靈呀,個個花團錦簇的,那別在頭上的花兒怎麼就那麼好看呢?鮮靈靈的像是能掐出水來。慧敏兒,你過來讓老身摸摸。」

  「太皇額娘,趕明兒個孫兒派人去花市給您買上幾朵。」慧敏扭著細腰款款上前,柔柔地說著,將絹花從鬢角取了下來,放到了壽康太妃的手中。

  「嗯,還有花香呢。」老太太眯縫著眼睛仔細地瞅著,又伸手朝慧敏的粉臉上摸了一把呵呵笑著:「大玉兒,瞧你這媳婦兒多乖巧,多俊哪,真是可人。這麼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福臨那皇孫怎麼就不冷不熱的呢?」

  「太福晉,來來,孩兒剝個松仁給您吃,香著呢。」孝莊太后連忙把話岔開,心裡卻在想,這老太太真是老糊塗了,哪壺不開偏提哪壺!說來也是的,福臨一見慧敏就敬而遠之,兩個人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根本不像是一對小夫妻,他們倆到底是怎麼啦?眼見得佟妃都懷上了,可快兩年了,慧敏的腰卻是越來越細了,唉,真不知這孩子心裡是怎麼想的。慧敏有哪一點兒配不上他?

  慧敏的臉色有些變了,粉臉更白了,悶聲不響地又將絹花別在了頭上。

  「佟丫頭,太皇額娘前些日子做了個夢,只見那景仁宮裡上頭呀一片紅雲罩著,隱約可見一條火龍在半空中飛舞,醒來以後就聽你額娘說你有喜了,你們看看,這不是吉兆嗎?我皇孫兒要生龍子嘍,那老身我豈不是成了太太皇額娘了嗎?呵呵!」壽康太妃一邊費力地嚼著松仁,一邊又打開了話匣子。

  佟妃圓圓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小酒窩:「托您吉言,太皇額娘。您是長輩,經歷的事多,您說的准沒錯。」佟妃有些害羞似地低下了頭,不經意地瞥了慧敏一眼,卻發覺皇后的臉色更顯蒼白了。

  「慧敏,不是姑姑說你,你是正宮娘娘,凡事都要以身作則的,你和福臨不能總是這樣僵著,得想個法子呀。」

  「姑姑?」慧敏帶著哭腔,顯得可憐兮兮的:「我什麼法子都使過了,對他哭過、求過,還給他跪過,可他,心裡壓根兒就沒有我這個人!從大婚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正眼看過我!原本他跟我還有說有笑的,可成了親反倒變成了仇人似的,我又有什麼法子?」

  「唉,你們這兩個小冤家,倒沒少讓額娘費心喲。福臨脾氣倔,你就得遷就著他一些,不要總放不下架子。你看佟丫頭她不是做得很好嗎?」

  「姑姑,侄女可是打大清門裡抬進宮來的,怎能像有些人那樣不知羞恥地百般勾引皇上?」

  「住口!瞧瞧你那說話的口氣!」孝莊太后一聲呵斥,嚇得慧敏低下了頭。「你呀,吃虧就吃虧在這上面。夫妻嗎,還有什麼勾引不勾引的?胡說八道。回去好好想想該怎麼做!」孝莊後對這個霸氣十足的侄女兼兒媳心裡是又氣又恨又愛憐,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皇額娘,您在嗎?」

  棉簾一掀,福臨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帶來了一股子冷風,孔四貞一直被他抓著手腕子,像老鷹抓小雞似地半拖半拉進了暖閣。

  「孩兒給太皇額娘和皇額娘請安了!」屋裡的慧敏、佟妃她們也慌忙起身向福臨行禮。

  「四貞,快過來,坐到皇額娘旁邊的暖炕上去焐焐。」福臨沒理會慧敏她們的行禮,忙不迭地將孔四貞推到了孝莊太后的跟前,樣子甚為著急:「皇額娘,四貞妹妹她,她恐怕受了風寒,剛剛在外面連打了幾個噴嚏呢。」

  「瞧瞧,乖女兒,我說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兒,跑到哪裡玩去了。嘖嘖,這臉蛋兒冰涼冰涼的,哎喲,這小手更涼,快些坐到暖炕上。」

  「額娘,你看皇兄,他總愛大驚小怪的。四貞的身子不弱,早兩年吃了那麼多的苦也沒害過病呀。我在這裡悟一悟就好了。」孔四貞笑嘻嘻地任由孝莊後撫摸著,那模樣愈發純潔可愛。福臨傻愣愣地站著,一時竟看得呆住了。

  「稟太后、皇上,臣妾身子不爽,這就告退了。」被冷落一旁的慧敏忽然起身,從牙縫裡蹦出了這幾個字。

  「好吧,這裡也沒你什麼事兒了,跪安吧。」

  慧敏聽著福臨那絲毫沒有感情的話,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兒。「皇上他為什麼這麼無情無義?哪怕,哪怕他正眼看我一眼,哪怕,哪怕他能對我笑一下,我也不會這麼傷心了。哼,動不動就指責我好妒嫉,我心裡能平衡嗎?這孔四貞算什麼人物?一個淪落於街頭的小女子,她憑什麼受到這樣的禮遇?姑姑對她愛憐不已,連皇上也對她呵護有加,手拉著手,一副親密的樣子,她不過是個兵敗自殺的定南王的小女兒,也算不上是什麼金技玉葉,再說,長得也就那樣,眉毛太粗了一些,說話的嗓門也大了一些,她的出身、家世與相貌怎能與我相比?不消說,這全天下也沒有第二個有我如此高貴出身和如此容貌的女子了,所以這後宮之主自然是非我莫屬了,她們誰能與我相比?」

  慧敏竭力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流出來,昂著那個高貴的頭賭氣離開了慈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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