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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客廳的一角,設有一對紅木燭架,錫燭盤上點著兩支通宵大紅蠟燭,主人錢謙益正與來客們坐在紫藤太師椅上品茗閒聊,而女客們則由夫人柳如是陪著,在樓上的臥房裡說笑著。

  「錢老爺、龔老爺,照晚生看來,您二老的氣色很好哇,聽說有望人閣拜相?晚生先給二老賀喜了。」

  方密之的話令錢、龔二人一陣尬尷。南京被陷,他二人屈節投降,在城門口跪迎大清的親王多鐸入城,這事誰人不知?如今紅頂子一戴,照樣吃香喝辣的官場如意,可這其中的悲苦和後悔又有誰人能知曉?堂堂的錢謙益若不是苟且偷生的話,能對夫人柳如是如此服服帖帖嗎?

  「密之兄,此事不提也罷,省得待會兒柳君聽到了心裡不痛快。唉,說起來,柳君、香君她們這些女流之輩,倒是敢恨敢愛性格鮮明的很呢。」侯朝宗連忙打圓場。龔、錢二人也知道這方密之一向放蕩不羈,便也沒放在心上。即便是心裡有些想法,也不好表現出來,他二人身為東林老前輩,已經做出了有辱名節之事,這讓自視甚高的襄莊後起之秀們如何能像從前一樣對他們敬重有加呢?只有啞巴吃黃連了。

  「怎麼,你的香君姑娘的脾氣也那麼倔?」龔鼎孳不以為然,看來他的顧眉沒有給他過不去,所以顯得很輕鬆。

  「她?」侯朝宗不由得微微一笑,表情很是無奈,「別看她外表嬌小溫順,可骨子裡頭卻很硬,少見的香扇墜脾氣。」

  侯朝宗這麼一說,眾人都笑了起來。

  「唉,錢爺、龔爺還有方域,你們看來都是兒女情長之人。我以為憂時之士,倘也偶然涉足花叢,倒也無妨大雅。自宋代以來,文人押妓吟詩飲酒作樂也是常事,有時甚至被視為雅事,但若是沉湎於此,那就未免有盛名之累了。」

  龔鼎孳哈哈一笑:「密之真是個『諒友』,這話若是傳到她們耳中,她們不一齊上來撕碎了你才怪呢。」

  方密之也朗朗一笑:「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敢陷得太深呀。這也算是不修邊幅、瀟灑自在吧。唉,得過且過,又何必當真?」

  「喲,你們幾個人有說有笑的,莫不是在背後編排我們姐妹吧?」女主人柳如是嫋嫋婷婷地下樓來了,後面跟著顧橫波、卞玉京、寇白門還有李香君。

  「哇!滿眼的錦族花團,黛綠鴉青,密之真是眼福不淺哪!」方密之嚷嚷著,朝幾位花蝴蝶般的美人兒擠鼻子弄眼做怪相。這些女子們嘻嘻笑著,翩然而致,依次向幾位男士道了萬福,逗得錢、龔二老也不得不起身致謝:「免禮,免禮!」然後姊妹們依次坐下。

  「咦,小宛怎麼還不來?我們要好的姐妹中就缺她了。」柳如是站在門前眺望著。

  「是嘛?」方密之又搭上了茬。「其實我們男客中也少了一位,令我心裡好不惦記。」

  「你是說冒襄冒公子?是了,他有些日子沒來秦淮河走動了。」

  「唉,上一次他難得有雅興來,可結果呢,我跟他泡在一家茶樓裡,錯過了與你們幾位見面的機會。上一次冒兄還很有些傷感呢。」侯朝宗撓著頭皮皺起了眉頭。

  「這麼說他還忘不了陳圓圓姑娘?唉,辟疆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哪!我說朝宗兄,總得想法子讓辟疆再高興起來吧,你有了香君姑娘早忘了老朋友了。」

  「才不是呢?」李香君秋波斜盼著侯朝宗,一副情意綿綿的樣子:「朝宗時常在我耳邊念叨冒公子,一心要為他分憂解難呢。」

  「這是假話,怎麼分憂?難不成把香君你讓出來?」方密之又開起了玩笑,把李香君鬧了個大紅臉。

  「是呀,冒公子眼光很高,又有過對圓圓的愛慕,一般的女子他肯定不會放在心上的。」侯朝宗沒理會方密之的玩笑,認真地說著。

  「不過,這秦淮河畔的南曲姑娘哪有醜如東施笨如豬豕的呢?瞧瞧你們幾個,如花似玉的一個個像是七仙女下凡啦,我方密之的眼睛都不夠用了,只可惜你們幾位都是名花有主,我只好乾瞪眼嘍!」

  方密之的恭維逗得幾個姐妹們笑成一團,柳如是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她眼睛一亮:「對了,何不把小宛妹妹介紹給冒公子認識呢?我敢說,小宛才藝好,悟性好,容貌人品都不在圓圓之下,與冒公子倒是很般配呢。」

  「是呀!」顧橫渡一拍巴掌:「小宛年紀雖小可清高得很呢,她身在青樓卻不肯委屈自己,每每遇到驕蠻紈絝她總是冷若冰霜,可對複社裡的男士們卻十分地傾心呢。」

  「小宛真有你們說得那麼好?那我這個月老可就做定了。回頭我就寫信邀冒兄來南京一聚,你們說怎麼樣?」方密之笑吟吟地看著大家。

  「當然好啦!」柳如是連連點頭。「小宛不是吃這碗飯的人,她的脾氣太倔,早晚會得罪那些地痞無賴的。如今她正值破瓜之年,卻不肯輕易梳攏,我們幾個做姐姐的時常為她擔心呢。但願冒公子和小宛這對才子佳人能一見傾心,成雙成對,小宛也好早一天離開這是非之地。」

  「這事包在我身上。朝宗兄,你也得使把勁兒呀,不要光顧自己享樂!」

  「你少說一句行不行?沒人當你是啞巴!」侯朝宗佯裝生氣,朝方密之的肩上捶了一拳。

  「喲,好熱鬧呀,老遠就聽到這裡的笑聲了。」

  隨著珠簾一陣擺動,進來了一位披著團花纏枝蘇繡披風的女子,只見她面若桃花,眼如秋水,肌如白雪,腰如束素,蓮步輕移時便顯出了婀娜嬌小的身姿,這是一位輕盈俏秀、倩麗端莊的美人兒。

  「呵呵,我道這隱園從哪兒飄來了一股蓮馨,原來是青蓮仙子飄忽而至,真是我等三生有幸哪,來來來,小宛姑娘,如蒙不嫌,就請坐在老夫的旁邊吧。」

  董小宛盈盈施禮,嫣然一笑:「錢爺這麼抬舉小宛,真讓小宛受寵若驚哪。不過,這位子該是如是姐姐的吧?」

  姐妹們圍上前來,噓寒問暖的一陣忙活。趁著空子,女主人柳如是已經吩咐下人擺好了桌子,備好了碗筷:「來來,都請入席吧,剛好十人圍成一桌。小宛哪,你姍姍來遲,姐姐可要罰你幾杯喲。咦,方公子,這邊坐呀,剛剛還有說有笑的那麼多話,這會子倒是怎麼啦?」

  「小宛見過方公子。」董小宛輕移蓮步給方密之道了萬福。這時候她已脫去了披風,上身穿一件鵝黃色的緊身夾襖,配一條淡綠色的綢裙,透迄垂地,更顯出了她嬌小玲瓏苗條似春柳般的身段。方密之瞪大了眼睛,忽然一拍巴掌:「配得上,絕對配得上!」

  柳如是等人恍然大悟,忙拉過董小宛,在她耳邊咕嘰了幾句,李香君等也都朝著小宛微笑不語,把個小宛羞得粉靨通紅,垂著頭不敢正視方密之那灼人的目光。

  方密之拍手笑道:「珠聯璧合!郎才女貌,好,好!」

  錢謙益看著十分窘迫的董小宛也跟著打趣:「前年看到她,還是個毛丫頭。不料現在竟出落得如此豔麗灑脫!聽如是說,小宛天賦極高,人又勤奮,吟詩作畫填詞譜曲全不在話下,這種才貌雙全的女子確實是南曲的後起之秀!唉,遭時不造,溷跡風塵,不知是誰家兒郎,能消受她這豔福呢。」

  柳如是朝顧橫波等擠著眼睛,兩片薄薄的紅唇一撇:「你們聽聽!我們錢大人真真不愧是『廣大東南風流教主』!我還不算太老吧,他竟當著我的面,如此這般地誇讚小宛,還不把人給氣煞了!」柳如是是今晚的女主人,特地妝扮了一番,一襲粉藕色的長裙,梳著流行的髮式,髮髻高懸,別著用碧玉製成的芙蓉一朵,白淨的臉蛋上一雙顧盼瞭人的眼睛顯得格外傳神。她故意噘起了腥紅的小嘴,做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

  錢謙益見柳如是嬌滴滴的樣子,呵呵笑了起來,對著董小宛兩手一攤:「小宛呀,老夫為了你得罪了如是,你可得給我擔待些呀。」

  董小宛自打進門的那一刻起,便成了眾人議論的中心,她的臉紅了又自,白了又紅,表情很不自然。說也奇怪,平日裡若對著那些風流狎客,小宛總是神態自若,不冷不熱的嘲諷脫口便出,可現在她反變得有些笨拙了。不過,她的心裡卻十分甜蜜,十分溫暖。他們全是她的姐妹兄弟呀,無論怎麼說都不過分。

  龔鼎孳倚老賣老出來打圓場,他持著有些焦黃的鬍鬚哈哈大笑:「如是呀,你吃小宛姑娘的醋就不該了。怎麼著,在這群姐妹中你是大姐大,你成名在前,如今貴為侍郎夫人,但這南曲總還得後繼有人吧?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咱們的小宛姑娘被推出來了,來來來,我提議,咱們一起幹了第一杯酒,同喜同賀,為小宛也為咱們大家!」

  眾人齊聲附和,一時間玉盤金碗,瓊盞瑤觥相互交錯。廚娘相繼遞上琥珀油雞、水晶白鴨、松鼠桂魚、翡翠魚園等熱菜,眾人邊吃邊談,氣氛變得輕鬆歡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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