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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佳會難逢,且樂今宵。香君,宛君,你們幾位能否賞臉唱幾支曲子?咱們來個各盡所長,盡興盡歡如何?自此之後,天涯海角,相見就更不容易了。」方密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方公子何出此言?剛才你不是應允了要撮合冒公子與小宛妹妹的好事嗎?如今這八字還沒見一撇,您可不能走哇。」

  「放心,宛君之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方密之唯恐董小宛難為情,便轉臉對李香君笑道:「宛君生得如出水芙蓉,籠煙芍藥,和香君真是伯仲之間哪。沒有像朝宗兄這樣的風流才子,又哪裡配得上她呢?」

  李香君臉色緋紅,似笑非笑瞟著侯朝宗:「方公子,朝宗真有您誇得那麼好嗎?」

  「哎,我可知道,」顧橫波笑吟吟地插了一句,對侯朝宗抱怨說:「侯公子,咱們香君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呢。上一次你一去古無音信,香君即不事脂粉、不掃娥眉,從不輕易出媚香樓半步,好不容易才眼巴巴地盼到你的一封書信。我說你們這些男人呀,總得言而有信吧。」

  侯朝宗漲紅了臉,振振有辭:「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輩讀聖賢書,行忠孝事。現在雖然是山河破碎,但我輩們應盡力以赴,至於兒女情長之事倒在其次了。」

  「如此說來,香君,你就得體諒朝宗兄了。說實話,我輩讀書之人手無縛雞之力,雖有投筆從戎之心,卻無跋山涉水、餐風宿露之體魄。唉,國難當頭,我輩半生落魄,功不成名不就,空有一腔抱負,於國事又有何補?」方密之一聲長歎,神色黯然。

  「方公子也不必太過自責了。」善解人意的董小宛柔聲勸解道:「方公子、侯公子你們憂國之情溢於言表,大有懷才不遇之感。其實,在妾身看來,新亭對泣遠不如聞雞起舞的好。我勸公子要自奮不要自傷,小宛愚昧之言,公子以為如何?奮翼終有時,所在遲與早罷了!」

  方密之怔了怔,忽然拍案大笑:「想不到知己竟在紅顏,宛君大是可人!小小年紀,吐屬如此,倒教我們這些十年窗下者為之汗顏。只可惜——」方密之拖著長音,笑而不語了。

  「哎呀方公子,你總是喜歡半口砂糖半口泥的瞎開玩笑,只可惜什麼了嘛。」李香君快人快語,平日裡她與方密之也是鬧慣了的,所以說話並不兜圈子。

  方密之哈哈一笑:「只可惜我先打了包票,替冒兄做大媒,否則——」底下的話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方密之的話引起了眾人一陣善意的哄笑,董小宛嬌羞地說道:「廁身平庸,無善可譽。方公子謬誇了,確實難當呀。」

  「小宛妹妹,你多麼出風頭呀,不僅這複社的名流對你青睞仰慕,就連我家老頭子也不住地誇讚你,你可真是朵群蜂追逐的出水芙蓉呀!」柳如是半真半假地說笑著,趁機狠狠瞪了錢謙益一眼,弄得錢謙益撓著頭皮嘿嘿直笑,他是難以言對呀。

  「好啦好啦,這國家大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了的,這冒公子與小宛之事先就這麼定了。剛才方公子都說了,佳會難逢,咱們今朝有酒今朝醉,來來,大家一起飲個痛快!」顧橫波見眾人沉浸于憂國憂時之中,菜也不吃,酒也不喝,未免有些掃興,便連連招呼起來。

  「如是,你的瑟盒子在哪裡?讓咱們姐妹一展歌喉,為方公子他們助助興吧!」

  「真是的,我這女主人一點兒也不稱職,不如改日咱們一起去顧眉家裡去鬧一鬧?」柳如是說著轉身蹬蹬上了樓,不一會兒捧著一隻琴盒子下來了。

  於是,顧橫波、柳如是,李香君、寇白門、卞玉京等先後吟唱了自己拿手的曲子。臨了,董小宛側身抱起琵琶,玉指輕撥,彈唱了一曲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方密之初見董小宛便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而當董小宛輕啟朱唇吟唱起這首名曲時,更令方密之難以忘懷。她那似雲出岫、如珠走盤的歌聲和嫺熟的琴操,以及她豔麗的姿容、端莊的舉止和清新的談吐,都令方密之讚賞不已。但方密之對董小宛卻無任何私念。他這個人並非草木,也同樣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淫之為過,好則人之常情。所以他時常流連在秦淮河畔,對男女之情並不太過拘泥,他原本就是一個曠達無羈的人。眼下,他一心想為南明出力,當著錢、龔二人的面又不好袒露心扉,所以,方密之有一個心願,如果能促成好友冒辟疆與董小宛的好事,他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方才我一聽到這首《春江花月夜》,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幾年前小宛姑娘,她的歌聲和琴聲都太美妙了。你們倒是說說看,小宛和冒辟疆的事,後來是怎麼發展的?」方密之從沉思中抬起頭,看著柳如是和顧橫波她們。

  「嘻,看來方公子今晚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得,咱們這酒也吃得差不多了,把它撤了,泡一壺釅茶,上些茶點,我再慢慢告訴你不遲。」

  「也好。月光如水,夜風溫柔,每每一走進這金粉蔡萃的場所,我便有些身不由己了。唉,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夜幕下的方密之顯得有些憔懷,也比以前瘦多了。這兩年多來的酸甜苦辣、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飽嘗了生活的艱辛,更讓他的內心壓抑和痛苦。南明政權根本沒有指望了,想回到故鄉桐城的龍眠山下也是不可能了——清廷不計前嫌聽說他回鄉之後,立即要他出任為官,戴上紅頂子花翎!無奈之下,方密之決定再回南京會會親朋好友,然後出家為僧,與塵緣作個了斷!甚至連寺廟他都選好了,就是鐘山半腰間的高座寺!

  26.曲終人散前路漫漫

  【大清已經滅了大明,明朝的遺老遺少們,卻還在依花傍柳醉裡尋花,一樽青樓酒,半彎楚館月,當真能令人忘卻亡國之恨麼……】

  生活優裕的顧橫波自然猜不透方密之內心的想法,她只以為方密之急著瞭解冒、董二人的情形,便品著香茗,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說起來,他二人真是好事多磨呀,不過最後還是終成眷屬了,也許是蒼天不負有情人吧。」

  董小宛在與複社人士的交往中,對如皋才子冒辟疆的才華、人品以及相貌早有所聞,從此心中便充滿著企慕和希望,把「冒辟疆」三個字深深地鐫在了心裡。可是,董小宛又十分擔心,萬一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為瞭解去憂煩,順便打聽冒公子的消息,董小宛便時常到媚香樓和隱園走動,企盼著能早一天見到心儀已久的冒辟疆。

  這一日董小宛起床後,只稍作梳洗便呆呆地倚在窗前,惜惜見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言語,輕手輕腳地整理好床鋪便下了樓。

  「帝裡春晚,重門深院;草綠階前,暮天雁斷。樓上遠信誰傳?恨綿綿!」

  董小宛對著窗外鶯歌燕舞的春景,更覺孤單寂寞,情不自禁吟頌起了女辭人李清照的《怨王孫詞》:「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拼合,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

  「噹!噹!……」外間客廳裡的那座「金雞啄米」的鬧鐘敲響了十二下,打斷了董小宛的思緒。乾媽陳氏親手捧著託盤,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雞蛋麵條,白嫩鮮亮的荷包蛋襯著幾棵碧綠的菜葉,清清爽爽,香氣誘人。

  「小宛,這回你怎麼也得依著乾媽,將這碗面給我吃下去。」

  「乾媽,」董小宛感激地朝陳氏看了一眼,少氣無力地皺起了眉頭:「這時候縱有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呀。」

  「就為……那個什麼冒公子、鞋公子?」陳氏試探地問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看著小宛的臉色:「他有什麼了不起的?方公子給他捎的信按說他早就該收到了,如皋離南京這麼近,如果他想來的話也早就該來了。照我說呀,小宛,你名聲在外,又何必在他一棵樹上吊著呢?」見董小宛低頭無語,陳氏索性接著說了下去:「兒呀,憑你遠揚的豔名,傾國的姿色,還怕找不到一個如意的郎君?」

  陳氏不說倒好,董小宛起先不吭一聲,後來就雙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乾媽,你都說什麼呢。像我這種出身,說得好聽一點兒是一朵花,隨人家玩;說得難聽點兒是一棵路邊草,任人家踐踏。說起來我還不如一個落難的叫化子!我雖然穿綾羅,食珍饈,卻是丟下臉來去賣笑。而叫化子卻是清白乾淨的,我卻是下賤的,我還比不上一個窮叫化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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