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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啟稟皇上,您此次大婚所需費用並不全是出自國庫。太后已吩囑卑職撥出了宮內節省的銀子一萬兩用於操辦大婚各項吉禮。此外,太后還將宮中節省下來的三萬兩銀子拿出來賑恤災區百姓,同時,滿朝文武大臣也日益克己奉公,開源節流。據卑職看來,只要我大清國團結一心,便能戰勝眼前的各種困難。所以,卑職願請陛下放寬心,不用為國事傷神。」內大臣索尼儘量寬慰著福臨。

  「太后聖明哪!」福臨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我中國土地遼闊,人口眾多。一年之中,不是南澇北旱,就是風災蝗蟲,還有各地連綿不斷的戰火,民不聊生哪。僅靠宮裡節省下來的幾萬兩銀子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呀。諸位,你們有什麼高見?」福臨目光炯炯地看著大家,眼光中透露著期待之情。

  「朕雖已親政數月,但對治國之術猶感茫然。朕雖有遠大志向,但卻為眼前的諸多問題所困擾,請諸位愛卿告訴朕,如何才能達到安天下的目的?」福臨坐不住了,一步步走下丹陛。東、西簷下站著幾十名議政王大臣和文武百官,可他們均不敢正視皇帝那期待的目光,紛紛垂下了頭。

  「民殷國富,這不僅是諸位賢臣、清官、王公們的心願,也是朕的心願,朕實在想有所作為,卻不知從何下手。唉,你們這些大學士、王公貝勒、九卿督撫,居然一個辦法也想不出來?」

  飽讀詩書而又熟諳史事的老臣範文程被少年天子那誠懇的態度所感動,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了長疏奏道:「今天本是皇上大喜之日,臣原本不想讓皇上分心。但臣見皇上一心為國事擔憂,便忍不住了。但請皇上閒暇之時再閱老臣的奏摺吧。」

  「大學士,你是三朝老臣,朕知你赤膽忠心,此時定有良策,但說不妨。」

  「臣見直省土地荒蕪,且直省錢糧每年缺額至四百余萬,賦虧餉詘,急宜籌劃,臣建議大興軍屯以纖國難。」範文程人雖瘦弱,但聲音卻十分洪亮,一字一句聽得福臨不住地點頭。

  「大學士,朕願聞其詳。」

  「也罷,臣就大概說說吧。」範文程將奏摺交給執事太監,捋著所剩不多的幾根鬍子,簡明扼要地闡述起來。

  「昔明太祖常言,養兵百萬,不費民間一粒,眾當元季亂後,地曠行屯之故也。今大庫之銀,已為睿王用盡,兵有增,餉在加,而國庫卻是入不敷出。據戶部官員透露,僅各官俸銀就得六十萬兩,而國庫卻僅存二十萬兩!此外,江南各地形勢不穩,一些省雖名義上歸我大清統轄,設有總督或巡撫,但兵火連年,各府廳州縣時常被大西軍大順軍奪占,這自然影響到甲賦、丁稅、鹽稅、關稅等項的收入,反過來影響了兵餉,妨礙了統一全國戰爭的進行。當然,堂堂大清,所需各種費用太多太雜,並非只有京師官俸和地方兵餉要支出,但這兩項卻是最主要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尚能開源節流,可我百萬官兵如何支撐?只有屯田,以戰養戰。今湖廣、江西、河南、山東、陝西五省寇亂日久,人民稀少,請設興屯道綜理之,同治分理之。地之無主者,即為官屯;其有主而拋棄者,多方招徠,過期不至,亦為官屯。凡土著、流戶願來歸者,均給以地,另助牛、種,官分子粒三之一,三年後即為永業。編行保甲,使守望相助。臣以為興屯之舉有以下四事當慎之又慎方能奏效,興屯宜選舉得人,開墾宜收穫如法,積貯宜轉運有方,責成宜賞罰必信。唯其如此,方能解我燃眉之急。」

  「嗯,範愛卿所奏甚善,俟請議政王大臣商討之後即付諸實施。」福臨的臉上呈現出與他的年紀不太相稱的成熟的表情,十分凝重。

  的確,為了徹底擺脫財政困境,上自皇上、大學士,到九卿督撫,下至一些文人學士府州縣官,都在絞盡腦汁尋覓良法。一些奸邪小人也紛紛奏呈歪道斜門。原任曹州副將許武光也曾上疏天子,奏稱:開封曾被水淹,明周王府內,有銀二三百萬不止,曾被沉壓,乞假臣三年之工,搜盡天下遺銀,以資兵晌云云。許武光的巧言佞辭,似乎合情合理很能感人。明朝第一代周王是明太祖朱元璋之皇五子,洪武三年受封,十四年就藩開封,以宋朝故宮之地為府,僅發祿就有米二萬石,還有上萬頃王府良田。延續到明末,在長達二百六十年的時間裡,確有巨銀萬兩,珍寶無數。況且李自成攻開封時,周王為保開封出庫銀五十萬兩賞守卒,後被農民軍決河灌城,致使府中銀器寶物盡滄於巨浸。大西軍、大順軍為彌補兵晌錢糧之不足,都曾四處搜尋挖掘過明朝親王郡王的財寶,所獲甚豐,據說張獻忠搜獲巨萬銀兩珠寶,埋沉于成都錦江裡!但若採納許武光之建議,興師動眾,其掠民、擾民之害遠逾洪水猛獸。

  少年天子福臨看透了許武光等人的心術不正,下諭痛斥道:「帝王生財之道,在於節用愛民。掘地求金,毀我良田,壞我房屋,廢我百業,亙古未有,我朝又豈能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題之事!」

  且不說滿朝文武為了國庫日細而唉聲歎氣,一籌莫展,多少沖淡了皇上大婚的喜慶氣氛。這時偏有那好事之人打聽到,龔鼎孳龔尚書正在金陵為愛妾顧橫波揮金如土地操辦壽宴,便小題大作地上疏皇上參了他一本:「龔鼎孳飲酒醉歌,徘優角逐。前在江南,用萬金置妓,名顧眉生,戀戀難割,多為奇寶異珍以悅其心。淫縱之狀,哭笑長安,已置其父母妻鸞于度外。今歌飲流連,依然如故。且為該妓稱筋祝壽,縻費巨金,張燈開宴,邀集賓客數十百人前來聽戲,仕宦縉紳,風流歌妓,喧呶達旦,徹夜狂歡。龔鼎孳身為朝廷命官,顧眉生身受朝廷浩封,二人食朝廷奉祿卻絲毫不為國家分擾解難,反而一擲千金大辦壽宴,請飭部察核,預以懲處,以正視聽,以警同僚。」

  正在金陵花天酒地的龔鼎孳何曾想到會有人在朝廷上參了他一本?每日裡仍舊燈紅酒綠自在逍遙。此時大清的王命博洛已經削平福建,降將金聲桓等,又改拔江西,洪承疇經略東南,江浙一帶戰火漸次熄滅,這金陵的氣氛便日漸的活躍起來。一時間,舊時文人俊侶,零零落落,都先後到秦淮小聚。這顧橫波原本是秦淮佳麗,在秦淮河上有一座眉樓,日裡蕭鼓,夜間燈火,錦瑟瑤琴,爐香鐐繞,人稱顧氏為南曲第一家。龔尚書慕名前往,一見傾心,便以萬金替她脫籍,在金陵另置宅院,過起了恩恩愛愛的生活。

  自金陵城陷之後,龔鼎孳和趙之龍等人戴起了頂戴花翎,仍舊官運亨通,夫人橫波也受到了清朝的浩封。一些佞臣媚子,趨奉尚書,哪一個不趨奉橫波?加上顧橫波生得莊妍淡雅,髮鬢如雲,桃花滿面,還畫得一筆好蘭花,不但舊時南曲中姐妹羡慕不已,便是王謝故家、崔盧舊第,也羡慕她是青樓的魁首、曲卷的班頭,龔尚書對顧橫波更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於是便有了橫波三十歲的壽宴。

  龔鼎孳一向出手闊綽,揮金如土,而顧橫渡更喜歡熱鬧,於是便將壽宴擺在了桃葉渡,大宴賓客,借機與南曲的姐妹們相聚,互訴衷腸。

  有詩寫道:「桃葉渡頭水悠悠,岸下遊船岸上樓;歸客行人爭渡急,歌船畫肪滿中流。」秦淮河自通濟門人城,西行數裡之後又折轉向南的聚寶川方向,在轉彎處有一個渡口便是桃葉渡,它得名與東晉大書法家王獻之的一段豔遇有關。相傳工獻之常在此與愛妾桃葉相會,後人便把這個渡口稱作桃葉渡了。有人為此大發感慨:「獻之當年寵桃葉,桃葉渡江自迎接。雲客難比美人衣,花豔爭如美人頰。王今風流舊有聲,千年古渡襲佳名。渡頭春水年年綠,桃葉桃花傷客情。」還有一首詠桃葉渡的小詩:「桃葉複桃葉,渡江不用揖,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如果說秦淮河是溫柔富貴之鄉的金陵的代表,那麼這桃葉渡則是胭脂花粉的秦淮河的象徵了。這裡酒樓妓館一座接一座,笙歌盈耳,燈燭閃爍,引得行人流連忘返,遊子銷魂難捺。水面上遊船如織,彩燈閃亮,都雇了絕色女子、上等琴師,聽曲子的遊客個個聽得如醉如癡,不知今夕何年。商販們高聲叫賣著水酒和熟菜以及各式點心,船上河岸穿梭叫賣不停。押客們則在酒樓畫舫中拍手歡笑,猜拳鬥酒,盡情地喧鬧。人說桃葉渡有「六多」:岸上茶館多,酒樓多,餛飩擔子多,岸旁爭渡的行人多,美女多,河裡兜攬生意的畫肪多。其實,又何止這「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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