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七九


  福臨聽著也不覺笑著,太監們都松了一口氣。

  「奴才剛進宮的時候正趕上是夏天,每天早晨一睜眼,奴才就巴望著飽餐一頓。那廚役的手藝好,每次都烹製了『氽鹵』,把煮熟的麵條在井下涼水裡一過,奴才捧著大碗就稀裡呼嚕大吃起來。奴才胃口好,每次都能吃上三大碗,把旁人都看呆了。」

  「飯桶,阿其那!」福臨笑得差一點噴飯。

  「萬歲爺說的是,這小奴才的確是只阿其那,又白又胖臉上還有一酒窩的阿其那。嘻嘻!」吳良輔笑著插了一句:「連奴才的飯量都不如他呢。難怪他娘把他送進了宮,換了別的地兒,誰能養活他?嘿,我說阿其那,你前世恐怕是個餓死鬼托生的吧?哈哈?」

  見皇上和眾人都樂了,李國柱的膽子大了,眉飛色舞地接著說了起來:「可是,奴才不知道這宮裡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早晨都是麵條兒呀!就這麼著,奴才如今再也不想吃麵條啦,一見面條兒,還沒吃就撐得慌了。」

  「沒事!這是上好的雞湯面,鮮美無比,准保比你那加了餘鹵的麵條好吃。來來,快把它吃了吧!」福臨笑得直喘氣,不知不覺中他吃了一隻又一隻如意卷。「哎喲天神祖宗,朕的肚皮也快被撐破啦!哈哈哈哈!」

  李國柱說了半天,早已是饑腸轆轆了。聽皇上這麼一說,他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先低頭聞了一聞:「嗯!香,香極了。」

  「哈,萬一你這只阿其那吃雞湯面吃上了癮,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還不得把朕給吃窮嘍?」福臨笑著在一旁打趣,卻不料李國柱「哎喲」一聲,手捂著嘴直叫喚,筷子掉到了地上。

  「又是怎麼啦?胃酸了?嗨,你這狗奴才倒還真難侍候!」福臨又是氣又是好笑,用熱手巾揩著臉和手,不經意地問著。

  「萬歲爺,奴才,奴才的舌頭被燙著啦,疼呀!哎喲娘喲。」李國柱疼得頭直搖,雙腳直跳,早已忘了在御前的規矩了。

  「吃雞湯面給燙的?」福臨這才恍然大悟,這雞湯面看似一點兒熱氣不冒,實際上是被面上的一層油給封住了,裡頭的湯麵燙著咧。這李國柱剛才只顧著說話,又是頭一糟吃這雞湯面,難怪他被燙得直蹦了。

  「沒用的奴才,下去吧,從禦膳房弄些冰塊放嘴裡含著,過一會子就不疼了。把這些飯菜都撤了吧!」

  幼主順治總算用完了早膳,此刻他精神飽滿地走進了乾清宮正殿,在「正大光明」匾下的龍椅上坐穩之後,太監吳良輔扯著尖細的嗓子喊了聲來:「上朝!」

  此刻,乾清門外正跪著一排又一排的滿漢大臣,只有穿黃馬褂的帶刀侍衛們遠遠地站著,當然,還有一些忙裡忙外進進出出的當值太監們也站著,看來他們這會兒的身份比滿朝的文武還要尊貴。乾清門是後三宮的正門,座北朝南,門前是廣場,兩側有偏殿。宮門外兩側的十口金光閃閃的鎏金大銅缸,背襯著紅色宮牆,耀目生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在殿內三叩九跪,山呼萬歲。金漆九龍寶座上的少年天子目光炯炯,朗聲說道:「眾卿家有本即奏,無本退朝!」

  老臣範文程聞聽一愣:皇上這話是怎麼說的?幾十天不上朝了,地方上的奏本、南方的戰事等等堆積如山,可皇上倒不緊不慢的多急人哪!

  「卑職有本上奏!」兩黃旗大臣索尼甕聲甕氣地說著,上前幾步將摺子交給了徹前大太監吳良輔。

  吳良輔低頭雙手將摺子捧給福臨,福臨一擺手:「索將軍所奏何事呀?」

  「卑職聽說睿王在生前為了處理朝政,已擅將象徵著至高無上權力的信符和賞功冊等帶到了王府,卑職以為皇上應立即收回這些信符,以防為別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鄭親王,你的意見呢?」

  「承蒙皇上錯愛,老夫以為此事事關重大,皇上應即刻遣臣收回信符和賞功冊!」濟爾哈朗灰白的鬍子修得十分整齊,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

  「好!就依你二人之見,著大學士甯完我即刻帶人去睿王府,將信符和賞功冊收回大內,不得有誤!」

  寧完我等人領命而去。

  「眾卿家,朕尚年幼,未能周知人之賢否。據朕所知,吏刑兩部尚書以及正藍旗團山額真缺員,爾等皆可推賢能人來奏,待議政王大臣討論之後,最後再由朕定奪。請王、議政大臣凡遇國家政務等緊要大事,可悉以奏朕,其餘細務則由爾等處理,爾等以為如何?」

  「皇上所言極是,臣等萬分高興,恭請皇上早日親理朝政!」

  「噢?朕這不是已經親政了嗎?」小皇帝的臉上洋溢著興奮之情。

  從懂事起,順治皇帝就不費吹灰之力登上了龍廷,但他哪知道這令多少人垂涎三尺、流血爭鬥的皇帝寶座不是那麼好坐的呀?在懵懵懂懂之中,順治披上了那件毫不合體的龍袍,才真切體會到了一個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傀儡皇帝的無奈無聊的滋味兒,從此,他便生活在一種與普通兒童截然不同的環境中。每日晨昏參拜,四時祭祀叩首,數不清的繁文縟節要遵守,汗牛充棟的滿漢文章要學習,而最使他傷心的是與母后的分官而居以及母后的下嫁!當時,年僅十二歲的順治,萬萬沒想到母后會自請下嫁給仇人一樣的叔父攝政王多爾袞!親政之前的順治皇帝,除了暗自痛恨這位身材瘦削、一臉虯須的皇叔父之外,更多的卻是恐懼和不安。「睿王攝政,朕惟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國家之事,朕既不預、亦未有向朕詳陳者。」這種徒居皇帝之名而無皇帝之實的傀儡皇帝,時常讓順治處在巨大的自卑、痛惜和壓抑之中而無法自拔。

  順治的童年生活,就在這缺少母愛,缺少溫暖,絲毫無兒童天然情趣可言的冷酷呆板的宮廷裡悄然逝去。而這種兒童時期所蒙受的巨大心理創傷,是終生也難以癒合的。他與母親多年分宮而居,難得一見,已造成母子間的感情隔閡,順治視「竭盡心力,多方保護誘掖」的乳母李氏如同生母,感情十分摯厚親密,甚至超過了生母孝莊太后,而生母孝莊太后卻「不顧一切」屈身事奉他的仇人,年幼的順治如何也不能理解母親這一「荒謬」舉動的苦心深意,更無法體察母親辱身去承歡叔父攝政王的痛苦狀況,這件事讓順治耿耿於懷,覺得丟盡了臉面。當他看到多爾袞在各種詔書上擅自將「皇叔父攝政王」改為「皇父攝政王」並與母親同宮而居時,順治帝強忍怒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他看來,所謂「下嫁」一事,是母親對先父的失節,是母親對兒子的侮辱!對於給他帶來極大痛苦的帝位,順治帝看得很輕,甚至已經有些反感了!

  不過,這種複雜的宮廷生活也使順治格外早熟。現在,他已經將全部復仇的希望寄託在了親政上,如果將國政大權真正攬在手中,順治將會怎麼做呢?

  龍廷上的順治似乎已經胸有成竹,而這時候他才十三周歲,按宮裡的說法算是十四歲了,離在十八歲舉行冠禮以後才能舉行的親政儀式整整還有四年時間!不,順治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要報仇雪恥,令世人刮目相看!

  23.順治親政揚眉吐氖

  【多爾璽死後只消停了很短的時間,就被親政的順治皇帝又從墳裡給請出來了。當他的屍骨被順治下令焚毀揚棄時,也許他該對這個小皇帝刮目相看了……】

  與北京城裡人心惶惶的情形相比,金陵卻呈現出了一派畸形的繁榮。儘管現在國事日非,邊陲吃緊,但秦淮一帶,依然楊柳如煙,雜花生樹,河上畫肪如織,河畔河房林立,處處是一派升平氣象。「當時是,江左全盛,舒、桐、淮、楚衣冠人士避寇南渡,僑寓大航者曰萬家,秦淮燈火不絕,歌舞之聲相聞。」

  「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真是可悲喲!」柳樹下,一年輕儒生大發感慨。他長得面白無須,眉清目秀,一派瀟灑超脫的風度,一見就知是個風流儒雅之人。這人就是被金陵才子喻為「一時瑜亮」的複社後起之秀——江南風流才子冒辟疆。

  這冒辟疆,名襄,自號巢民,江南如皋人,父祖皆為兩榜出身,父是明朝大臣冒嵩少。冒辟疆幼有俊才,加上姿儀出眾,重氣節,有才情,很快便與陳定生、方密之、侯朝宗等人意氣相投,時人稱他們為複社江南「四公子」。

  這複社原為明末崇禎時代的產物,當時,中原川陝以及東北關外,連年戰禍,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而朝廷卻為奸人所掌,昏庸腐敗,紙醉金迷。尤其是富甲天下的江南仍舊是酒肉爭逐,歌舞昇平。正所謂「紙醉金迷地,醉生夢死鄉」是也。但畢竟也還有幾個傷時憤世之士,以國家興亡為憂,組成了一個複社,以繼承前輩東林黨尚清議崇氣節的傳統。果然,複社自此成了江南名士苔革的地方,他們主持清議,藏否人物,評議朝政,敦尚氣節,使留都金陵的風氣為之一變。這些風流才子在品茗清談、憤世憂國、溫酒吟詩、評文論畫的同時,自然抵擋不住秦淮河畔那笙歌絲竹黛綠鴉青的誘惑,他們頻繁走動於秦淮河兩岸,因此留下了許多風流佳話。

  封建文人多半風流自賞,不修邊幅,很多人是家財萬貫卻離別了髮妻,不惜到金陵一擲千金,征歌逐妓。而冒辟疆與侯方域這「江南四公子」也不例外,他們在政治上反對閹黨,針砭時弊,但在生活上卻終日與秦淮歌妓們廝守,日相唱和,留連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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